《甄贾红楼》凸碧山人

29、俏平儿将心比颦卿 末世凤嘴甜心却苦

　　宝玉看了，接连赞了三个妙字，笑着对迎春道：“二姐姐此阵，怕不是从古代阵法里脱胎而来，而应是从围棋变化的素数变化里化出。虽说变化少了许多，可对我们这次才选大会来说，却是再恰当不过，二姐姐用心了。”
　　迎春道：“宝兄弟果然是杂学旁收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棋道也有了研究。这个阵法是我平时参照古代棋谱，摆弄棋子时间长了，悟得的一些小玩意。我本来自认别人看不出其中究竟的，不想却被你一眼看破了，可见宝兄弟看得也很用心啊。”
　　凤姐在一旁笑道：“好了好了，你们就不要在这里互相吹捧了，存心呕我们看不懂不是。依我看，这用心不用心的也得有人看得懂才行啊。让我看这些个弯弯绕的东西，眼睛也花了，脑袋也晕了，再要用心，恐怕连小心肝都得熬干了。”
　　宝玉笑道：“凤姐姐的弯弯绕都是在心里，比起我们这些小玩意来，只怕是只多不少。谁不知道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多事杂，如果没有风姐姐你这颗七窍玲珑心，就是再添上十个八个的也不管用。要说心巧，咱们这里，又有哪个能比得上风姐姐你呢？”
　　凤姐笑着甩了帕子，作势打了他一下道：“你也不用跟我甜嘴蜜舌的，将那些好听的都留给你那些姐姐妹妹去吧。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呀，平时一个个的把我当个苦力使唤，到头来还说我心多，真是些小没良心的。没有我这么累死累活的张罗着，你们哪里有这么多时间弄这些湿呀干呀，画呀棋呀的那么开心？”
　　本来一番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们三个这么一插科打诨便减去了许多，连邢夫人也指着凤姐笑道：“满屋子看不懂的人多了，哪个都没有像你一样，把个看不懂也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亏你还是个大家的小姐出身，连个简单的图谱都看不懂，也不怕你这些兄弟姐妹们笑话。”
　　说着又转过头对宝玉道：“我刚才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你大伯父想帮着看看你二姐姐弄出来的东西。就怕她莽撞不懂事，事情做的不好，丢了我跟你伯父的面子不说，要是连累到咱们府里的名声就不好了。刚才听你说了那么多，别说你凤姐姐不懂，就是我也看得糊里糊涂的，还是拿给你伯父好好看看的好。”
　　惜春在旁冷笑道：“婶娘的话可真是一会一个样子啊。刚才还说这是为了方便二姐姐的亲事，要帮未来的亲家女婿通路子，现在到说成为了二姐姐好。也不知道婶娘的这些话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邢夫人被她用话堵得老脸挂不住，想要训她又找不到理，肚里头早将惜春咒了个遍。
　　宝玉怕她真会发飙，急忙接了话道：“要说这份图纸，就是给大伯父看了也是无妨。只是二姐姐她们刚做出来，很多地方恐怕还要姐妹们一同参详，便修建边改动，只怕到了完工的时候图纸早已经面目全非了。不管伯父关心二姐姐也好，帮着未来二姐夫方便也罢，才选大会前我保证让大伯父看到图纸就是了。婶娘你先这样回给伯父，就说这事我应下了，就不要麻烦二姐姐了。时候到了，我自然过去亲自请教，到时候伯父想要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就是了。”
　　邢夫人巴不得他将事情揽下，听到这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还是宝玉懂得你伯父的用心，也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你放心，只要你这里能让你大伯父高兴，你这边的事情我都赞成，有什么要添补的就来找我。说起来，我们房里的姑娘挣了面子，我这脸上也有光啊。”
　　能有如此皆大欢喜的结局，邢夫人自是不愿在这里找罪受，急忙辞了众人，赶着回去交差。
　　看看邢夫人一行走远，宝玉等人再也苦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迎春略显尴尬，虽说这次的结果是喜大于忧，却也忍不住抱怨宝玉和惜春道：“她好歹是我名义上的母亲，你们怎好这么戏弄于她？再说，再说那个未来什么的话，你们怎么也跟着她胡说？”
　　宝玉止住了笑，一脸正色道：“二姐姐以为是胡话，却不知道胡话里往往隐藏着真话，尤其对我们这位大太太来说。大伯父对这事如此上心，如果说他背后没有什么小动作，就我是断然不信的。”
　　凤姐也道：“宝兄弟这话说的没错。这些日子大太太话里话外的，总有那么几次提到二姑娘的亲事，还让我有时间多留意合适的人选。亏了当初老太太有话，我这才能一直顶着。看现在这架势，八成心里已经有了人选，说不定已经收了人家的礼金也不一定。”
　　凤姐这几句话虽是玩笑话，宝玉听得却是心惊肉跳。
　　在他心中，迎春一直扮演着母亲和姐姐的双重角色，给予了他亲生母亲和亲姐姐给不了的真正的温情。那种不带丝毫寄望和压力的温情，是他在黛玉不在时最可信赖的依靠，心灵歇息的港湾。只是这种作用在黛玉完全占据他的身心以后逐渐变淡了；现在意识到迎春遇到了危险，才发现自己心底对迎春心灵上的依赖依然存在。
　　凤姐见宝玉正说笑着的，忽然就变得沉默起来，眼珠一转也换了脸色道：“宝兄弟是不是又想起你的林妹妹了？这甄家姐弟也真是的，昨儿个刚进了我们府里，今天就把我们府里的宝贝疙瘩都得罪个遍，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脑子。”
　　宝玉心里一动，他这几天忙的四脚朝天，一直都没留意这个新来的甄明玉。从今天的表现看，她既有宝钗的端庄守礼，又有黛玉的直率纯真，还有些凤姐的尊贵傲慢，实在是看不出具体是个什么性情。
　　心里想着，宝玉不自觉就说出来了：“那个甄宝玉倒还罢了。只是他的那个姐姐，还真是有些费人思量。”
　　凤姐一瞪眼睛，口气不善的道：“任她是个什么性情，咱们也用不着去猜。在我们府里，难道还能让她翻上天去？”
　　平儿在一旁接口道：“奶奶还真别这么说。依我这两天看这甄三小姐的做派，倒是像极了奶奶没出阁前的样子呢。”
　　凤姐一愣，细细想了一下，不由失笑道：“真有你这个小蹄子的。你奶奶我当年的样子，连我自己现在都有些想不起来了。不过现在想想，那丫头还真有我当年几分模样。只可怜我在这府里打熬这些年，当年的那些棱角都快被磨光了。”
　　回想起自己当年做大小姐时候的风光，凤姐的神色便有些黯然，刚才的气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看得宝玉惜春她们一阵好笑：“凤姐姐什么时候也跟林妹妹学会了，好端端的在这儿多愁善感起来。”
　　以往大家这话，凤姐早就起来闹他们了，这会子却似乎想起什么，低头转了身，肩膀隐隐有些抽动的样子，再转回来时两个眼圈都红了。
　　平儿走过去，扶了凤姐坐回榻上，转身向宝玉道：“二爷这话还真是说对了。这府里哪个不说我们二奶奶和林姑娘要好是为了讨老太太欢心，可又有谁知道其中真正的原因，二奶奶很多时候可不是跟林姑娘很像——”
　　凤姐这边回过神来，一把将平儿扯到一边，笑着道：“大家别听平儿这丫头胡说，我跟林丫头从头到脚哪里有半点相似了。都怪这个丫头，明明是说甄家姐弟的，怎么好生生转到我身上了？”
　　惜春道：“凤姐姐这就让人看不懂了。平姑娘的见识大家都是见识过的。既然她说你们有些相似之处，那就一定有她的说法。凤姐姐这么拦着，难不成有什么话是我们听不得的吗？”
　　惜春这么说，凤姐倒不好真拦着，只是瞪了一眼平儿道：“四姑娘这话说得见外。既然你们大家想听，由她说还不如我自己个说了。这些话搁在平时，我是断然不会说的，只是这些天看着宝兄弟一天天长大，我这心里又开心又愧疚。今天这事你们也都看见了，这大太太明里是来找二妹妹的不自在，实际上还不是冲着我来的？这不到月底了吗，我手上实在腾倒不开，给各处的孝敬就少了些，她就这么明火执仗的打上来，到哪天我这里真没钱了，她还不把我炖了吃了去？”
　　迎春惜春等人听了都觉得心酸，这凤姐姐一辈子要强，从来不在人前示弱，今天若不是实在没有法子，哪里需要仗了惜春和宝玉才能遮掩。偏这些事情她又不好给老太太、太太直说，打落牙掉在肚子里的事情，一向威风八面的凤姐算是第一次尝到了。
　　两下里这边伤心，偏宝玉明白凤姐这是借题发挥，只装了傻瞧着凤姐道：“凤姐姐不要转了话题，你明知道这些个事情跟我们说了也没用。倒不如还是说说你和林妹妹的事情罢。”
　　凤姐被他识破，气恼的瞧着宝玉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平日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帮你挡过去多少。今儿个你姑奶奶我好不容易装个乖，露个怯，博个同情，赚些姑娘们的眼泪，你不帮我藏着掖着，倒来揭我的短处，看我以后还帮不帮着你？”
　　迎春惜春这才回过味来，一起上前抓了凤姐不依。
　　宝玉叹道：“凤姐姐这没说的，比那说了的还要生动。这么看凤姐姐还真是跟林妹妹一脉相承，一样的嘴甜心苦。自己明明有一肚子委屈，却偏偏还要把这些委屈当成了笑话说给大家解闷，我们哭出来的是泪，她们笑出来的却是血。人人都说凤姐姐林妹妹心慧嘴巧，又有谁知道在我们笑的时候，她们心里却是在哭。”
　　此言一出，满屋皆静，凤姐更是忍不住又红了眼圈。
　　外面一个人叹道：“果然知林妹妹者，非宝玉莫属。你这话要是被她听到，可又怎生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