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贾红楼》凸碧山人

21、半含酸湘云引情劫 论机锋李纨明心性

　　宝玉瞧着近在咫尺的宝钗，感到一阵目眩神驰：若说灵秀，宝钗自然比不过黛玉，可要说诱惑，只怕大观园中少有人比得上宝钗。现在的宝钗已经十六岁了，却生得肌肤丰润，体态撩人，就是比她还大上几岁的妙玉，身体发育的也没有她完美，尤其是一身的肌光胜雪，平白的将大多数东方女子比了下去。
　　要说宝钗也算是一个怪人，也就是今天不得已在荣庆堂上艳冠群芳，平时总是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头不插花，脸不上妆，不仅身上少有几件饰品，就是自己的房间也布置得跟个雪洞似的，看情形根本就不像一个豪门千金，竟十足一位在家修行的居士。
　　可就是这样的宝钗，却没来由的平添了一种别人难以企及的味道，那双穿透世情的双眼，那份积年平静无波的从容，冷对春花秋月，漠视凡尘种种，看起来越发不像凡人，让人忍不住有一种想要亲近的冲动。
　　宝玉握了宝钗想要抽回去的一只手道：“姐姐家最近如何？香菱的病现在怎样了？若是连琥珀都压制不了你那个泼妇嫂子，要救你们家也就只有靠你这个神仙下凡了。”
　　宝钗的眼里闪过一丝感动，不自觉的反握了一下宝玉的手，很自然的牵了他在床上坐下道：“说起来还多亏了宝兄弟上次出手相救，我都一直没有亲口说声谢谢，叫别人知道了，倒说我是个不知礼的人了。之前人人说我能干，却让那个泼妇弄了个一筹莫展，幸儿宝兄弟带了老祖宗去，单单一个琥珀就将那泼妇吃得死死的；加上琴儿岫烟的帮忙，如今不但家里和和美美，连带外面的生意也有了几分起色，比我当年一个人苦撑强多了。云儿且说说看，宝兄弟齐家的本事又哪里比不得别人了？”
　　湘云撇嘴道：“那些都是老祖宗有识人之明，琥珀姐姐有制人之威，哪里又有爱哥哥什么事情，宝姐姐怎么也学会爱屋及残荷了？”这句话的掌故大家都还记得，一时间不由得都将眼光看向宝黛钗三个，宝玉宝钗两人牵着的手就更显得刺眼。这也怨不得大家奇怪，若说宝黛牵手，现在就是大庭广众大家也不以为意，似乎那早已是应有之义。反之宝钗一直谨守闺阁之礼，宝玉也不敢随意亵渎她，两人一起坐在床上已经很少见了，这会子掌心相握促膝谈心的样子，更让人大跌眼镜。
　　宝玉登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却也不敢将手从宝钗手里拿开，毕竟那样也太伤人了。宝钗自己却恍若未闻，只含着笑看着湘云道：“今儿我去林妹妹那里，妹妹那只鹦鹉说了一句话很让我感慨，听着倒像是说你我的：花艳自春，玉暇方美，何苦来着？云儿你现在放开了心胸，怎么到我这里反倒不行了呢？”
　　黛玉原也脸色不善，听了这话忍不住抚掌笑道：“阿弥陀佛，想不到姐姐竟然悟了，亏我先前还苦口婆心的说了几车子的话，到头来反倒不及一只鹦鹉。”
　　探春第一个明白过来，打趣道：“那也得看是谁的鹦鹉，没有姐姐的教导，那扁毛畜生如何懂得这些个道理。古人说：高僧说法能让顽石点头，林姐姐说法却能让鹦鹉成道，说来这林姐姐的体悟竟是比那高僧还强，怪不得林姐姐能够点化二哥哥这块顽石呢？”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湘云也明白过来，指了探春笑得直打跌，“真真是了不得的一张巧嘴。平时人人都说三姑娘机敏善辩，还有人不服气，如今我看她那颗心也像水晶玻璃做的，你这几圈绕下来竟又绕到了爱哥哥身上，我看就是满朝文武齐至，也不见得绕得过你去。”
　　宝玉听得心里一动，头一次细细打量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三妹妹来。就是在大观园群芳之中，黛钗湘三强并持之下，探春在其中却丝毫光芒不减：飞花流云髻，容长鹅蛋脸，眉端眼正身材高挑，举止稳重言谈机警，虽说算不上极品美女，全身却浑然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平日里并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候却总能力挽狂澜，当真是一朵又红又扎手的玫瑰花。
　　探春被湘云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又见宝玉不断上下打量她，忍不住白了一眼他道：“爱哥哥你就每天这么爱来爱去吧，总有一天你会收拾不过来的。”
　　宝玉大笑，起身道：“三妹妹此话又着相了。你二哥哥我虽说做不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地步，那也只是别的原因；我的一颗心却永远只会放在一个人身上，余者只是一种惺惺相惜、亲近敬爱之情，就像对待三妹妹你一样，一生相知相敬，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说着将宝钗也拉了起来，走到黛玉湘云面前道：“与其着相被世人背后说笑，不若我们三个光风霁月。世人都道男女有情，却不知这情字到了爱的地步才是真情，父母兄弟之爱是真情，知己心灵相通也是真情；爱对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即使父母兄弟难免也能生恨，知己之间也是一样。我不知道我们三个未来会是怎样，可我自认为我们之间算得上知己，只要不存私心，我们就不会生恨，我希望你们都能记住我今天的这句话。”
　　宝玉这话说的很坦白，他承认自己对宝钗湘云一样有爱，只不过有了黛玉，他们之间就只能停留在跟探春一样的兄妹之爱上，黛玉才是他一生的追求和挚爱。
　　湘云一早就听过宝玉的心声，这会子倒还撑得住，宝钗却是头一次听到宝玉对自己表白，一颗茫茫然之心似乎终于找到落脚的地方，一个忍不住眼泪就刷的流下来了。黛玉虽然不是第一次了，甚至连她都不记得这算宝玉第几次跟她表白，却从来没有一次说的这样清楚明白，心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总是让自己忍不住落泪的缘由仿佛也一下子有了答案，当下也撑不住自己，抱住宝钗哭泣不止。
　　众人有听明白的，也有没听明白的，见了这副光景都纷纷过来劝解，唯李纨流泪叹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自从你们先珠大哥去世，我自认为看透世情心如死灰，一心只想教导兰儿有出息争功名，没想到还是着了表相。是啊是啊，花艳自春，玉瑕方美，何苦来着？薛大妹妹历尽亲事、丧事、情事，尚有这许多不解之情，我的人生这才哪到哪，就敢自称万事看透，真是可笑至极。”
　　说着站起身来，双手拉了李绮李纹过来道：“多谢宝兄弟和几位妹妹的一番明悟，我这两个堂妹今朝得闻，也是她们的造化。她们得了这风情、色—情两宫我原有些不甘，这番看来也不失为三千大道至理，只要同是真情，又何拘声名？生生倒是便宜了我。”
　　黛玉宝钗止住哭声，跟湘云相视一笑，齐齐起了身，携起手来对着李纨一福道：“我等妄发狂论，不想嫂子又能得悟，明心慧性实在愧煞旁人。如今得嫂子提点，我们也有所悟，倒不叫嫂子专美了。”惜春一直端坐不动，如今面现微笑，神情如释重负，想来也是悟了。
　　一旁宝琴苦了脸道：“你们倒是都有所得，岫烟嫂子那金情亦不难猜。如今十二宫去了九宫，只我和探春、迎春两位姐姐仍旧茫然，这个痴情宫缘何会落得我的头上，真真让人苦恼。”
　　探春洒然一笑，握了她的手笑道：“傻丫头，你这个痴字可不是人人都能得的，殊不闻：人有一痴，如有一定，今生自有你的缘法。我得了离字尚不烦恼，你又在这里急个什么？”
　　宝玉闻言促狭道：“这人有一痴，如有一定。出自何处？妹妹何解？”
　　探春笑道：“偏你能随意杜撰，我又如何不能得悟？烦劳二哥哥问我何处，偏要何解？”
　　迎春一旁亦道：“心灵相通，太上感应，三千大道，殊途归同；何处去得，何解能安，不过是顺天应命，博人一笑耳，宝兄弟何故发问？”
　　宝玉一呆。一旁众人齐齐莞尔。

作者有话说

　　关于湘云、黛玉、宝钗分别代表男子情爱的青梅竹马、红颜知己、红尘伴侣三个阶段的说法，作者保留性赞同。因为这是现代人的思维，至于古人一般是可以兼得的，不会想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