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贾红楼》凸碧山人

132、动人心点化痴情女 怜弱质火坑救香菱

　　贾政找宝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总归是些要他忠君爱国好好办差的话罢了。宝玉依足过去的模样一一应了，又顺势说了贾琏的事情，贾政想想也依了，少时便退了出来，径自去薛家小院赴宴。薛蟠湘莲这边欢喜接了，大家也不多礼，只等宝玉又给薛姨妈请了安，大家一遭里坐到厅房里吃酒。不多时宝钗姐妹也带湘云回来了，大家都是亲戚，湘莲则与薛蟠是八拜之交，又是熟识惯了的并不避忌，叙了礼便要进内间陪母亲说话，中间约略说了黛玉那边无事，让宝玉在这边放心，只管吃酒便是。
　　宝玉见到湘云不免有些尴尬，见她比以往憔悴多了，以为是自己上次伤她心太过的缘故，便借了酒遮脸，自己也跟了进去拉住湘云赔罪道：“湘云妹妹清减多了，可是还在生二哥哥的气吗？上次的事情是二哥哥做得太过，我这里先给你陪个不是可好？”
　　湘云啪的一下将他的手拍开，赌气扭过头去，小嘴儿撅得老高，强忍着眼角里的泪花道：“哪个有闲工夫跟你生气？我就是跟我们家的驴生气，也不会将心用到你身上。驴子要蒙了眼睛才会老老实实的拉磨，你自己眼睛好好的，却只知道心里装了个林妹妹，把我们这些姐妹都当成了空气；早知道有今天，那你何必以前对我们那么好？平白的让人多了心思，现在又牵连着伤心动骨？你现在又来说这些做什么？”
　　旁边宝琴脸色一暗低下头去，宝钗也有些尴尬，上前牵过她嗔道：“你个侯门千金小姐的，怎么动不动就把你们家的驴拉出来说事？难不成你还真把宝兄弟当成你家的驴了？宝兄弟前几年在有些事情上蒙了眼睛不假，可他心里的眼睛却始终是亮着的呢！他心里只装着个林妹妹，自然是林妹妹有些我们比不了的好处。这样倒还罢了，他如今跟林妹妹定了亲事，心里只有她一个也是他们的造化，我们这些做姐妹的瞧着也替林妹妹高兴不是？你要是心里不平衡，过几日让宝兄弟把那个卫公子也接了来，你还会有别的心思不成？”
　　转头又对宝玉道：“宝兄弟，以往我们劝你结交一些为官做宦的你不听，如今府里定下的这么多亲事，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你合该找个时间把大家找来熟悉熟悉，将来也互相有个照顾可好？”
　　薛姨妈在一旁也笑道：“说的是。别个不说，那卫公子是一定要接过来大家瞧瞧的，听说眼下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人也长得风流俊俏，上次离得远没看清，却听说他写的诗皇上娘娘都是赞不绝口呢！云儿姑娘打小在这府里长大，如今叔叔又在外面做官，你这做表哥的合该帮她招待招待未来女婿不是？”
　　宝玉想起渡头一幕卫若兰父子相依的模样，便也留上了心：这些本该随着水晨死了的人出现的越多，这趟浑水就越浑，原来的结局就越不容易出现。况且那卫明也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他当年跟林如海、王子腾被人称作□□三杰，曾经掌管军机多年，若是这个时候向他伸出援手，依着他那节烈的脾气自会帮自己办事。
　　他这头想着，心里拿定了主意，嘴上却道：“若接了他来，那我这个不会做官，诗做的也不好的人可怎么办？到时候姐姐妹妹们都喜欢他，我可是要伤心死了的。还是不要接了来的好！”
　　湘云本就心大，宝玉能当着大家向她赔情，在她心里已经原谅他了，这会子支着耳朵听大家说她跟卫若兰的事情，心里由不得升起一点子期待，不料接下来又听到宝玉的话，一时情急忍不住转头气道：“你也知道自己有不如人的地方啊！成天的自以为是，以为天下的女子都会喜欢你似的！——你不许，我偏要求了老祖宗接了他来，到时候别说姐妹们，怕是你的林妹妹都会喜欢他的诗作得好，以后也不理你呢！”
　　一想到宝玉也会吃味的模样，湘云没来由的一阵子兴奋，一双玲珑剔透的大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线，嘴巴大张着呵呵傻笑，露出一口的细细白牙，完全回到了她以往爱玩爱闹的模样，一把抓起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宝琴道：“小琴儿你说是不是？以往也就宝姐姐林姐姐能跟我们联得起来，如今她二人一个待嫁一个事多，我们好久没玩得尽兴了。等那姓卫的来了，我们可要跟他比划比划，瞧瞧谁才是这□□的第一大诗人！”
　　宝琴羞红了脸打了她一下道：“什么姓卫的不姓卫的，姓卫的又是你什么人？你可真是个没羞的！我们写诗只不过为的是个怡情怡性，哪个是跟男人们去比了？等你将来嫁过去了，随你怎么在家里闹腾，这会子可别拉我入局！再说了，说好的这几天我是姐姐，你怎么又这么着叫起来，让宝哥哥听见成什么！”
　　她们两个原就难分大小，一向只以诗才论长幼，都是今儿姐姐明儿妹妹的混闹，这会子闹将起来，一时莺声燕语小女儿情态瞧得大家都忍不住的笑，薛蟠也闻声将湘莲拉了进来道：“你们倒是热闹得紧，也不顾忌冷落了客人？为什么你们女孩家只喜欢作诗作的好的，我这位冷二哥除了冷些，又哪里比不上宝玉了？小妹妹你来说说。”
　　他这话是对着湘云说的，可大家伙的目光却都看向宝琴，显是私底下也问过这话的，只宝琴向来伶俐，凡事都往贾母王夫人身上推，自己三言两语便转移了话题，如今薛蟠喝了酒当着众人的面问了，倒教她避无可避，下意识的瞧了一眼宝玉，忙又低下头道：“大哥哥浑说什么！我，我只是喜欢林姐姐罢了。她的诗能动人心，所以我的心也动了，又干宝哥哥什么事情？”
　　众人听了都一滞，连薛蟠也想起他当年初见黛玉时的惊艳心动魂飞天外的模样，一时倒问不出来了，只宝玉心里是个明白的，上前一步道：“好个痴儿，不枉你们相识一场，你竟也得了林妹妹几分真传了。你方才说林妹妹的诗能动人心，这园子里的人谁个不知？可妹妹怎么忘了，林妹妹是以诗情动人心，宝姐姐是以世事动人心，湘云妹妹是以天真无邪动人心，你也是以纯真无暇动人心，这人心人人动得，可知心却是难能！先前论说冷二哥和尤三姐的事情，人人都为三姐可惜，你却一言道出其中的善恶是非；一番善恶论，讲出来三姐当年选择的矛盾无奈，一句心在则人在，道出了冷二哥抛离红尘的苦情苦心，便是我们这些知交好友都不能知。只这一项，说你是三姐和冷二哥共同的知己也不为过。你和宝姐姐都说过这情之一字最是难解，不同的是宝姐姐一直都是勉强克制，你自己却是执迷其中，连自己都不愿意摆脱出来。你这样子既苦了自己又苦了别人，倒头来仍是身处庐山，你这又是何必？！”
　　宝玉这番话听得宝琴不禁呆了，她本是个通透灵慧的，只是长时间的沉迷不愿自醒罢了，如今得了这番点化犹如拨云见日，起身对着宝玉深深一拜道：“多谢石兄真言，小妹以后自当铭记在心不再痴迷了。小妹这里祝福石兄与绛珠妹子姻缘早成，早脱苦海！”
　　说罢抬起头来直视着宝玉，眼神儿清亮亮的，再也不复往日含羞带怯欲语还休的模样，唇角一抹微笑如同大士拈花微笑，说不出来的清微动人，却又飘渺得难以琢磨。
　　湘云是个人来疯，这会子见大家都将注意力放在宝琴身上，心里有些迷糊，不管不顾的走过来对着宝玉道：“凭什么要祝福他们两个？要论先来后到也是我跟爱哥哥先好的，我又哪里比林姐姐差了？如今爱哥哥你也学会点化人了，不如连我和宝姐姐也一起点化了，那样岂不干净？”
　　她满脸不屑，嘴角含讽，偏是笑模笑样的看着宝玉步步紧逼，宝钗在一旁看不过眼，走过来拉住她道：“说你疯，你倒还真要装疯起来，也不看看是个什么状况，就由着性子胡闹，老这样下去，宝兄弟又怎么能喜欢你？再说了，这人岂是能够随便点化的，那都要有合适的时机才行！”
　　湘云迷迷糊糊的靠在宝钗身上，一手捂胸道：“那宝姐姐你说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你不知道，这段日子一想起他们两个，我这胸口里就忍不住的酸酸的疼；若不是嫂子每天晚上叫我看驴没法睡觉，我说不定现在已经疯了。再说了，宝姐姐你自己也不是一样，这些天听小琴儿讲说，你都是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难道你就不想着让爱哥哥给纾解纾解？”
　　宝钗羞得脸通红，强拉着她往榻上歪了，回头强笑道：“云儿喝醉了，大家都不要理她那些疯话傻话。哥哥，你带着客人出去自去吃酒，在这里长了成何体统！”
　　薛蟠这会子也有些回过神来，忙拉了湘莲一遭里出去，却又回头向宝玉道：“好兄弟，好爷，你要是真有那个本事，就替宝钗纾解纾解。我这妹子这段日子可是苦的厉害，还得为你操那么多的心；就为了这个，你也不能眼看着不是？”
　　宝钗的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一跺脚急道：“哥哥又在浑说什么！我这苦又不是为他受的，作甚么要他来纾解？赶快吃好了回你房里去是正经。”一转头的瞧见宝玉正瞧着她微笑，倒也不恼，似笑非笑的回看着他道：“怎么着？难道你还真要点化我不成？别忘了在你书里，我可是比你厉害多了呢！”
　　宝玉也不答话，弯腰朝她行了一礼，自顾道：“姐姐已入道，岂是谁人能够点化得了的？只是姐姐如今已经有心，自然应该明白了道在人心的道理；若是姐姐继续下去，你我便是一道，反之便是离道。如今姐姐只是有些困顿，些许烦难化解起来只在一心，还望姐姐慎重为好！”
　　薛姨妈先前还能听懂一二，如今越发糊涂了，禁不住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呢？怎么我就一点儿都听不懂。”
　　湘云在一旁气哼哼的道：“还能说什么？左不过就是劝宝姐姐早些嫁出去罢了。往日里千好万好，走了一个晴雯便哭天抢地的，如今定了亲事便谁都不顾了，亏得宝姐姐还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
　　宝玉也不理她，见宝钗似有所悟，便不再打搅，告罪一声也退了出来。因是解劝了宝琴，大家都很开心，席间的气氛好了许多，间中薛蟠忍不住好奇道：“我这两个妹子，莫说在这府里，便是在这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就是冷二哥这般人物见了也不免动心，缘何宝兄弟却好像巴不得早点将她们嫁给别人？就算是你那个林妹妹是个天仙，终日的面对也有个厌弃的时候，像你这样的身份，多娶几个又有何妨？既省得我老妹伤心，你又能得个贤内助，你怎么就不动心。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宝玉多吃了几杯，见湘莲眼里似乎也有疑问，知道一些话还是说了的好，叹口气指着旁边添酒的香菱道：“薛大哥你虽然说话浑了些，却也道出了我们男人大多数的心态。不说别的，就是眼前这个香菱罢，两府里头谁人不说是个绝色，给了你实在是糟蹋了，可你照样半个月不到就丢开了手，真真是糟践了这么一个好人。我们身为男人，自然是心中有火气才算得是个真男人，喜欢美貌的女子也是天经地义；只是这团火气是为了容身立命保护家人而生，若是像那俗人一般都用作床第之事，那跟一个畜生传宗接代又有何异？女子如水，可这水若是用来扑灭男人身上的火，岂不成了红颜祸水？自古但凡奇女子，从来都是能够跟自己心爱的男子怡情怡性相知相携，不但不会扑灭男人身上的火，反而会让这火烧得越来越旺，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哪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没有一个聪慧明理的女子？薛大哥，冷二哥，咱们兄弟之间说话，我自然不会用了那些情呀爱呀的遮脸，可我这心里实在是一刻都离不了林妹妹，就像鱼儿离不开水一般，半点也不想她受到任何委屈。这样的我若是再娶了别人，岂不是耽误了人家吗？”
　　他这话说得很俗，便是薛蟠是个呆子也听得懂几分，却也不愿意去深想，借了醉眼仔细打量了一下香菱调笑道：“我怎么听着宝兄弟好像对我们家香菱有几分意思？反正她在这里也只是给我们家那位找气，整日的打骂生气我都有点烦了，她心里又那么喜欢你们家园子；你若是不嫌弃薛大哥用过的话，我这里转手送了给你做个侍女如何？”
　　香菱一旁听了，吓得急忙跪下道：“大爷这是怎么说的？我既然入了你家门，生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大爷若是瞧香菱不顺眼，只管打骂便是，若是将我送了给人，那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这府里过活？”
　　宝玉也被薛蟠气得差点动手打人，瞧见香菱可怜兮兮的样子反倒镇定下来，起身将她拉起来道：“香菱姐姐难道讨厌我不成？你放心，只要你随了我去，非但能够跳出如今这个火坑，我还能帮你找到你的家人。你若是暂时放不下这个脸子，明儿我让林妹妹将你借了去帮忙持家，这样你既能跟在林妹妹身边学诗，将来又能合着自己的心意找个良人，我们以后也多了一门亲戚不是？”
　　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不仅香菱听了动心，就是薛蟠都有些不信道：“好兄弟，多少的王公权贵想要送你美人你都不要，怎么着就偏偏看中我们家香菱了？还特意编了谎来说知道她的家人身世，这些连我都不知道呢！”
　　宝玉正容道：“你再浑说我可要打你了！我这一则是实在看不下去她这么一直可惜下去，二则这香菱姐姐跟林妹妹是同乡，都是苏州的原籍，她本姓甄，闺名英莲，是苏州府仁清巷葫芦庙旁乡宦甄士隐的女儿。林妹妹有她在身边，即使我不在的时候也能稍解思乡之苦了。”
　　香菱嘴唇颤抖着默念了几遍英莲这两个字，竟是有着说不出的熟悉感，记忆里的一些东西虽然模糊，可这葫芦庙却是她从小在里面玩的，想着想着竟是痴了。
　　薛蟠大叫道：“真是奇了奇了，宝兄弟你什么时候变成了无所不知的神仙了，竟连这样的事情都知道！当年那拐子也说过是从苏州拐了来的，当时说话还有些苏州腔调，到如今却满口金陵话，你又是怎么猜得出来的？”
　　宝玉便将贾雨村的事情大略讲了，听得薛蟠湘莲大叹世事之离奇，想不到香菱竟然还真是个自小娇养的小姐身子。香菱则是反应过来，再也顾不得什么，一下子跪在宝玉面前哭着打问她爹娘亲人的消息，把房里的薛姨妈宝钗都惊动了，大家一遭里听薛蟠讲了也都落泪，争着帮香菱追问宝玉。
　　宝玉也有些鼻酸，便依着在风月宝鉴里看到的将甄士隐一家的去向大略说了。虽然甄家已经破落，终究人还都活着，大家都有些安慰。只香菱听得父亲因为自己伤心破家，如今更是在四处游方寻找自己，早就哭得如同泪人一般，险些儿昏了过去。
　　出了这事，这酒自然是吃不下去了，宝钗她们自是带了香菱进内房解劝。宝玉跟薛蟠湘莲两个又说了些公务上的事情，便也告辞出来，带了芳官两个一路踩着满地的大雪向着潇湘馆走去。
　　其时天将擦黑，那雪也是越下越大，可是潇湘馆里却是冷冷清清，黛玉不在不说，就连紫鹃雪雁春纤也都不在。宝玉这心里没了底，将住几个小丫头一阵拷问，知道黛玉是往花神庙那边去了，便也急急的赶了过去，也让赶着过来的大红二红两个召集了怡红院里的大小丫头婆子一遭里去寻。

作者有话说

　　大家猜猜黛玉又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