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贾红楼》凸碧山人

119、忆旧游王子腾伤情 说真心贾宝玉顿悟

　　王子腾的话，宝玉听了虽然有些惊讶，却也并不觉得太过离奇，神仙他也见过了，重生的事情都发生在他身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离奇的？从另一个角度讲，要说贾敏这样的天之娇女就那么平淡的度过了一生，反倒让人觉得奇怪，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也在他意料之中。
　　“那又怎样？姑母的事情，跟林妹妹有什么关系，跟我们的婚事就更没有关系吧。”
　　宝玉的冷静出乎王子腾意料之外，心里不觉又对这个外甥高看一眼，却也坚定了阻止黛玉成为宝玉正妻的决心，面容一肃道：“怎么会没有关系！据我所知，这黛玉也是个大才女，我听说她的成就似乎还在当年她母亲之上；这样的才女可以为妾，却绝对不可以作为正妻，真不知道大妹是怎么回事，居然眼睁睁的看着你娶她！”
　　“这是什么道理，才女怎么就不能为正妻？怎么你的反应就跟我娘当初一样，我实在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难不成就因为姑妈那个才女考取过状元，你们便觉得才女都不安分守己？林妹妹不一样的：她虽然有时也会淘气，故意气我；可是她自小在老祖宗眼面前长大，最是懂得把握分寸了。舅舅你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就行了，我们的亲事希望你不要插手！”
　　宝玉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会反对她和黛玉的婚事，而这个人还是他不能忽视的亲娘舅，心里一激动，也顾不得什么，直通通的抗言反驳。
　　“放肆！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王子腾大怒，须发皆张，戟指大喝道：“还不给我跪下！别以为你现在做了国舅，又是钦差的，舅舅就拿你没办法，你父母管不了你，舅舅这里绝对不允许你胡来！”
　　他久居高位，又是文武兼修，这一发怒倒是颇有一番威势，换个人都会被他吓倒了。
　　宝玉哪会怕他，瞧着只是一阵冷笑，不紧不慢的道：“别说你只是我舅舅，便是在老祖宗面前，要我做什么事也要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我跟林妹妹的亲事大局已定，是娘娘的赐婚，除非你坐了皇帝，否则我劝你还是不要自找没趣的好！”
　　每个人都有逆鳞，事关黛玉，宝玉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个问题上让步，不管他是谁！
　　王子腾没有唬到他，倒是被他的话唬得不轻，再也端不住舅舅的架子，起身走到宝玉面前，气得全身发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话开始口不择言：“小畜生，我看你是真的翅膀硬了，不把舅舅放在眼里了吧！舅舅这还不都是为你好，若是将来这个女人也跟她娘一样跟别人跑了，到时别说舅舅没提醒过你！”
　　林妹妹会跟别人跑？
　　宝玉好像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也顾不得王子腾还在发怒，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真是笑死我了！舅舅你若是说林妹妹会跟她母亲一样去考状元，我或许还能相信，毕竟她确实有那个本事。可是你若说林妹妹会对我变心，你还不如直接说你坐了皇帝的好！”
　　他这里一笑，王子腾反倒镇静下来了，待得宝玉笑完，冷不丁的问道：“既然你这么自信，那我倒要问你：听说你们两个人是两小无猜，打小里互相喜欢，那林黛玉究竟喜欢你什么？”
　　他这么一问，宝玉一时倒是真有些愣了：他贾宝玉为什么喜欢林黛玉可谓是众所周知，可是林黛玉究竟为什么喜欢他这么一个别人眼中的纨绔子弟，这个问题不管是前生后世都没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答案。
　　“你说不出来吧！事实上在她娘亲抛下我跟别人走的时候，我也问过我自己这个问题：她曾经喜欢过我什么？”
　　王子腾语不惊人死不休，冷静的坐回椅上端起茶盏，这下换他看宝玉的笑话了，这舅甥两个倒还真是一对活宝。
　　“你或许会奇怪你娘亲为什么那么反对你跟你林妹妹在一起，也会奇怪我这个舅舅为什么会娶了你舅母那么一个平庸的妻子，又会做出那些悖乱的事情。你娘不会害你，你舅舅我脑子也没发疯，这一切实在都是拜你那个才女姑姑所赐！”
　　宝玉这会子也有点反应过来了。不管怎么说，他这个舅舅看来也是个懂情之人，看样子似乎当年被自己姑姑伤得不轻，连带着自己母亲也对黛玉“另眼看待”。其实王夫人对待黛玉的提防和厌恶几乎没有什么掩饰，黛玉对于受到这样的待遇也从不会抱怨，反而在人前说王夫人的好话，想来可能知道一些自己母亲跟王家兄妹的一些事情。从某些角度上看，王夫人以往那样对黛玉，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这些个陈年旧债宝玉不想理会，他如今脑海里一直回应着王子腾问他的那个问题：究竟黛玉喜欢他哪一点？若是没有了神话传说般的还泪之说，依正常的思路考量，黛玉喜欢他还真是有那么一点子无缘无故无怨无悔。可凡是经历过男女情事的人都知道，这个真实的世上委实不存在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什么是才女？才女就是有着自己独立想法，只愿按照自己想象进行生活着的那种女子，她们漠视任何现实的环境，只想追求自己希望的生活；她们对美好的事物毫无抵抗力，对于才华横溢的男子不会有任何防范，她们喜欢的是世间永远不可能独立存在的真善美，她们愿意以身相许的只有想象中的风花雪月，只有不存于世的虚幻！”
　　王子腾几乎是喃喃的道：“世人追捧的荣华富贵在她们眼里不值一提，俗世女子艳羡的凤冠霞帔在她们那里只是累赘，她们的心永远高高的飞在天上，即使你把心掏给她，只要是还有更美好的在前面，她们都会毫不犹豫的随手丢弃。”
　　眼神里出现一丝狠厉，一股愤恨似乎随着他的话喷薄而出：“对于这样的女子，前人早就教给我们应付的办法：那就是毫不怜惜的作践她，将她珍视的一切弃如敝履，将她那颗高傲的心从天上扯下来用脚踩粉碎，用火烧成灰；让她为奴为婢，让她受尽欺凌，让她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别人的鄙视，让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去胡思乱想去作怪！”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完这些话，王子腾犹如浑身抽去所有的气力倒在椅子上气喘，眼神里的仇恨依然疯狂的瞧着宝玉道：“所以你不能娶那个贱人为正妻，反正娘娘赐婚也没说明一定是正妻；否则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像我一样后悔莫及！”
　　宝玉起始听着还是脸上阵青阵红，临了反倒古怪的笑了起来，丝毫不让的对上舅舅的眼神道：“我怎么听着舅舅似乎还在深爱着我姑姑，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怨气？人常道：爱之深恨之切，我今天算是见到了呢！林妹妹喜欢我什么地方，我是没有去想过，只是心里感受得到便觉得很知足了，又何必斤斤计较是哪里呢？舅舅对姑姑的怨气我能理解，更清楚姑姑似乎至今不能让舅舅忘情。从这个角度讲不正说明：姑姑是个多么值得人去爱的人吗？时至今日，斯人已去，舅舅你何苦如此执着受苦？你当初没有赢得姑姑的真心，并不代表我也不能得到林妹妹的真心。总之舅舅你只管看着好了，我会让你看到一个才女的真正价值的！”
　　宝玉此来，本来是想跟舅舅讨论一下朝廷局势的，没想到两人正事还没说，反倒先为了黛玉的事情大吵了一顿。奇怪的是，这么激烈的争吵不但没有让两人产生隔阂，反倒将本来长久分离产生的距离感缩短了——这就是亲情的意义的所在，吵归吵，闹归闹，大家却心里明白彼此都没有恶意，就是方式上激烈些，也是对对方关心过甚所致。
　　两个都不说话，短暂的冷场却有机会让两人都冷静了一下。王子腾被外甥揭破心魔，非但没有继续恼羞成怒，反而仔细瞧了会宝玉，一捋颌下的美髯竟呵呵笑了起来：“行！你小子行，都敢为了一个女子跟舅舅吵架了，看来你是对如海的女儿动了真心，还能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你！就冲这点，你就比舅舅强！想当初舅舅比你年纪还大，却因为置气错过了自己的缘分，你能这么坚持下去，以后舅舅支持你！”
　　靠！原来是在考验自己啊！
　　宝玉在心内暗中鄙视了一下自己的亲舅舅，心里的担心一放下，长久在女儿堆里培养起来的八卦之魂又开始熊熊燃烧，笑嘻嘻的凑上去施了一礼算是道歉，眼睛却紧盯王子腾眼神不放道：“既然都说到这块了，舅舅不妨将当年你跟姑姑的事情给我说说，只当给外甥一个警钟好了，舅舅也能趁早放开这段心事。”
　　王子腾没来由的老脸一红，大手一挥将宝玉推了开去：“去去去！你小子才多大，别一天想着扒你舅舅的老底。咱们舅甥两个也有很长时间没见了，你最近倒是挺长风头的，都快赶上你舅舅我当年了，还在信里替借凤丫头的嘴来教训我，这笔账我们还要好好算算呢！”
　　宝玉嘿嘿一笑，浑不在意的道：“算什么帐？我这里没让舅舅你谢谢我就不错了，还要找我算账？跟你打听你和姑姑的事情是想帮你了却这段心魔，毕竟你在姑姑那里吃的亏，我可是帮你在她女儿身上找回来了，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今天的事情咱们两不亏欠，你可不许以后在我父母面前打小报告。”
　　王子腾瞧他孩子气的模样，肚子里的剩下的那点不快也很快不翼而飞，摆摆手道：“一切依你就是！算来我们也就是两年没见，你这性格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还好我不是你那个古板的老爹，不然就冲你刚才的无礼，非得家法伺候不可！”
　　他这么一说，宝玉也觉出自己今天也好像做得有点过头，不过也有了一个惊喜的发现：原来自己的这些个亲人并不是不懂得情之一字，只是碍于环境掩盖在表面之下罢了。谁能想到，一向风光无限，张扬跋扈的王子腾竟然也是这么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呢？看来自己以后对待家人的观念应该改改了，毕竟他们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成人立世的根本，若非必要，是不会轻易害自己的。
　　一念及此，宝玉再去细细打量眼前有些喜怒无常的舅舅，却能发现舅舅眼角深处那隐藏得很好的深深疲惫与哀伤——人到中年，四十刚过，年富力强的年华，几至巅峰的事业雄心，忽然就这么着一朝跌落下来，回首时却发现积年的情伤尚未痊愈，这样的伤痛再大的心胸也难释怀，何况这王子腾分明还是个性情中人。他这段时间闭门谢客，反思自己的前半生，想来最大的懊悔就是当年的情伤吧，所以他才会对自己与黛玉的婚事有那么大的反应。感情和家庭虽然不是一个男人的全部，但却是他建立事业的基础和出发点，留名千古固然是大丈夫的不二追求，可是含笑九泉却是每个人最基本的心灵归宿，一旦到头来发现自己的人生竟是虚无得没有半点依托，这个时候精神还没崩溃已经算得上心志坚定了。
　　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人生极致的权利，因此也会对自己周围的亲人朋友有着一定的寄托和要求，而这种要求一旦对别人的人生产生影响，也就是变相干涉了别人的人生，所谓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这也是□□几千年阶级社会情伤累累的根源所在。情天恨海之中，究竟有多少才是真心相爱而不得，还是人为的欲望强加在别人感情上所致，这个恐怕是大多数世人都不敢面对的一个问题。只有真情真性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只有每个人都能觉悟到自己的幸福只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而不是强行凌驾于别人之上获得的一时快感，这个社会才有希望。
　　这样的情怀下，两人很难有心情再去讨论时局天下，约略谈了一下彼此的近况宝玉便提出告辞了。王子腾也没挽留，只是约定再次见面的时间便放他走了，毕竟宝玉还要在金陵呆上一段时间，要等凤姐处理好祖陵祭田的事情才能成行。

作者有话说

　　这么着都雷不出人来，看来在座的都是些资深霸王( ⊙ o ⊙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