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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惊芳姿宝黛妙联句 处处痕潇湘妃起心 ...

  •   过了风陵渡,船队即进入京杭大运河。
      既会合了妙玉,宝玉便命加快速度。他这船都是官面上的大船,沿途自有官府代为开道,速度一放开,河上的船只都要避开;彼时到金陵也就是几天的时日,即便是去到黛玉的老家苏州至多也只需十日光景。
      若是回来时再挂了满帆,两头算下来,也能在苏州呆上十余日的晨光,还误不了回京过年。
      既然有了前面的认识,宝玉接着便也带了妙玉前去前舱,隔了窗口将蒋玉菡指给妙玉瞧,一时半会的还真把个妙玉瞧得发愣:琪官的黛玉扮相实在是太像了,一举手一投足十足十的一个林妹妹,清新婉约风流婀娜:似蹙非蹙的眉间笼罩着的那一抹似有还无的清愁,传神入画;顾盼之间少了青涩多了妩媚,修眉凤眼少了清高多了恬淡,倒是跟最近也在变化着的黛玉一脉相承。
      三个在外面瞧了一会,宝玉也大体将琪官的事情说了,妙玉只是略微有些惊奇。她向来也是从不把俗世那些个忌讳放在眼里,只是瞧着琪官若有所思,心里一动,禁不住吟道:“一卷诗书一卷愁,一眼牵挂一眼忧。”吟罢眼视黛玉,显是笑她一直对宝玉用情太深。
      黛玉脸一红,略一思索,不甘示弱紧接上道:“风吹姣花衣照水,雨打红梅深闭门。”回看妙玉换回的一身红妆,也笑她孤芳自赏,空门锁不住春情。
      宝玉不去计较她们之间的争斗,只是读来不觉芳香满口余味悠长,也被她们惹得才情涌动;要说对于黛玉的神韵,他应是最有体会的一个,便也眼瞧着黛玉,想想续道:“春去葬花诗肩瘦,秋来拜月寄芳魂;可怜断肠万言集,难觅知音一炬焚。”
      妙玉黛玉两个是互相戏谑讥讽,他这里却是讨巧借题,虽然缺乏新意,好在句子还算工整,黛玉妙玉各自重复一遍也是微微颔首,妙玉笑道:“难为你今天也能续得出来,回头这首诗便收进你的《怡情集》吧,也让你那些姐妹们看了不再说你笨。只是林妹妹如今如同掉进了蜜罐了一般,那《断肠集》的名号却是用不得了。依我看,林妹妹的诗作以后便称作《蜜糖集》可好?”一面说着,一面自己也笑了起来。
      她向来清冷,也只有对着宝玉才有喜怒哀乐,这一笑宛若深谷花开雨后梅绽,明艳中带有几分亲和,瞧得宝玉不住点头道:“岁月匆匆,变得岂但只有林妹妹一个,妙姐姐你以后也要多笑笑才好。林妹妹前面的诗集便也罢了,以后的《蜜糖集》就由我来负责辑录,说起来这蜜糖二字跟林妹妹和我也是大有渊源呢。不过既然林妹妹的诗集改了,妙姐姐你的诗集也应该改了才好;《青灯集》?还《红灯记》呢,听起来太寂寥了。”
      妙玉本是说笑,不想黛玉没有出言反对,宝玉又说大有渊源,心知这又是他二人的又一段掌故,意态便有些阑珊,转而捉住黛玉的手道:“妹妹那《石头记》如今可是又写了几篇,赶快拿了来我看。先前的那几篇被湘丫头宝贝似的珍藏着,姐妹们都在疯了一样的传抄呢;等我在你这儿先看到了,回头看她还得意不?”
      黛玉唬了一跳道:“这云丫头真是胡闹,宝姐姐怎么不在一旁拦着呢?这些本是我们闺阁女儿闲来遣怀之作,若是日后传了出去那可怎么得了?”
      宝玉在一旁笑道:“妹妹不用担心,前面的几章只是全书的大体设定,只是说些仕途经济,并不怎么涉及多少你们闺阁女儿家的事情;湘云心里又一向不服你,那稿子我看多半是被她改了的,约略已经不是我们原本所说的模样了。便是以后她再来讨要,妹妹只说些故事,让她自己去写,看到头来我们写出的有何不同,岂不更有意思?”
      妙玉听罢也笑道:“我说呢。那几篇要是林妹妹的原稿,又怎么会将那木石前盟说得迷迷糊糊的,那石兄的来历更是一团遭乱,却原来是那云丫头搞的鬼。那红玉是仙子转世,瞧那性情也是个极聪慧伶俐的人儿,哪里有她写得那么小肚鸡肠,倒显得那个湘云天真未琢。嗯,对了,只除了绛珠仙子的名字变了,那书里其他人的名字怎么都是园中姐妹的闺名?这要是传出去,我这里倒还罢了,她们的闺誉可就毁了。”
      黛玉初时也是觉得故事新鲜有趣想记录下来,宝玉讲时又对应着园中姐妹们的名字说,她便也依着写了,湘云抢去时来不及更改,那书稿里可不除了她一个都是原名!如今看来却是大大不妥,一念及此,不仅白了脸颊,愧悔不及。
      宝玉在旁看得心疼,忍不住劝道:“那稿子都已经是湘云改了过的,即便有什么事情又与你何干?及待回到京里我们讨回原稿也就是了。湘云以后若是还要缠你,你只管要她来找我好了,我自有办法应付她;以后她写她的,我们写我们的,大家两不相干岂不干净?”
      妙玉亦道:“好了好了!都是些真性情的故事,传了出去又何妨?倒是你们竟然藏了原稿,这会子可要给我仔细看了,这一路我还满脑门子官司呢。”
      黛玉无奈,想来还是不放心,回房唤了芳官过来研磨,就案写了一封书信给宝钗,让芳官拿出去传给焙茗,连夜发回神京,这心里的担心才约略放了下来。
      这边才丢开手,妙玉便追了过来要原稿,宝玉在后面笑道:“妙姐姐也是大才,如今既然有暇,何不跟林妹妹两个一起写书?正好你那边的事情我也大体不记得了,不如就由你亲自来写的好。”
      妙玉转回身来,大有深意的瞧向他道:“你当真要我将所有的事情都写出来,难道你就不怕你林妹妹看了生气?”
      当着黛玉,宝玉老脸微红,硬撑着嘟囔道:“写便写了,我有什么好怕林妹妹生气的?你若想去偷懒也没人拦你,做什么撩拨得我和林妹妹不太平?”
      黛玉也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多谈,转而拉了妙玉坐回榻上道:“妙姐姐这一路风波劳碌的,比不得我们两个舒舒服服的坐船过来,你现在怎么还闹她?不如这会子趁她还有精神,说说才选最后几天是个什么情形,我怎么听报说妙姐姐也跟那甄宝玉定下了?这事要不从妙姐姐这里确认,我是断然不肯信的。”
      妙玉却也并不尴尬,只转头瞧向宝玉,微微一笑道:“只许你们两个玉儿成双,就不兴别人成对?那个蠢物若是不言不语远远瞧着,倒是跟宝兄弟一模一样,我只当他是庙里的佛像,每天拜几下也就是了,即便是定下了又有什么关系?宝姑娘都能找个病秧子支应着,我就不能也找个替代品?”
      宝钗的用心宝黛也大体心中有数,黛玉前些时日还一力的促合她和宝玉,只是这些私下算计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妙玉这里却是直通通的讲出来,反而又让宝黛变得尴尬。
      宝玉怕黛玉又多心,急忙陪笑道:“妙姐姐就是妙姐姐,便是个信物也与众不同,向来都是男子给女子送花,这反其道而为之的事情也只有妙姐姐做得出来。只是那花放了那么长时间,便是个花蕾也已经凋残了,不知那甄宝玉见了会做何感想——”
      黛玉聪明绝顶,一早听到这个消息时就有几分寻思,又听了妙玉刚才的话,她也是西厢读熟了的,哪里还能猜不到妙玉的意思,只是一直不敢相信罢了;现如今见宝玉又莽莽撞撞的问出来,心里的疑惑又多了一层,生怕妙玉又会不管不顾的讲出来,急忙打岔道:“信物便是信物,取的只是个信诺的意思,各人但有各人的送法,你管它作甚?还这么直通通的问出来,若不是妙姐姐向来大度,哪个愿意理你?”
      宝玉这会子也有些明白过来了,看着妙玉似笑非笑的样子心里直发憷,那些个在栊翠庵里的梦境闪电一般掠过脑海,就着眼前榻上的黛玉妙玉,那心底的恐慌就越发紧了,登时只觉得头痛欲裂,大叫一声仰面摔倒。
      黛玉自从戴上了那玉,便和宝玉有了些微妙的感应,眼见得宝玉摔倒心里也有一时的模糊,跟着妙玉抢过去看时,宝玉正直盯盯的瞧着妙玉道:“你是妙玉还是黛玉?我怎的瞧不清楚?”问得妙玉一脸的着急,心下难受,忍不住那泪就下来了。
      黛玉倒是经历的多了,心里虽然仍然迷糊,却也不自觉的从身上取下通灵宝玉,放到他胸口道:“你瞧瞧这是宝玉还是石头,岂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说来也怪,那玉自从由黛玉佩戴,越发的变得通透明亮起来,这会子带着黛玉身上的体温一放到宝玉身上,那七色毫光登时四射,这大天白日的竟然也丝毫不减。只那光芒中,黛玉风骨愈见清朗,清风明月般的飘然若仙;妙玉却是阴晴不定,时而是个高冠慈悲的大士,时而是个苦苦挣扎的模糊身影,转换之间两个形象渐渐融合,眨眼工夫又变回妙玉自己。
      那玉一回到宝玉身上,毫光褪去,又变成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宝玉醒过神来,头虽然仍旧有些痛,可是却隐约有了一种顿悟,瞧着黛玉笑道:“玉本是石,石也是石。妹妹向来较我先解悟,如今怎会说出这样话来?”
      这玉的古怪,黛玉本是见识过几次的,倒也并不以为意,看到宝玉恢复了神志便自高兴,懒得理他那些疯话,一经里忙着拉他起来道:“这玉看来还是戴在你身上的好,不定什么时候又有变故,若是耽误了就不好了。”
      妙玉却是头一次见识这玉的神奇,她刚才人虽然好好站在那里,却感觉好像经历了一个长长的噩梦,迷迷糊糊的听了宝玉那话,禁不住向黛玉道:“玉便是玉,石便是石,二者如何能混淆一起?林妹妹,这宝玉莫非还糊涂着?”
      黛玉将宝玉扶回榻上,有意无意的回道:“姐姐是玉,宝玉是玉,妹妹也是玉,同样是玉也有不同,何况这玉石之间?只是这玉若是落于泥沼之中久了,便是连那石都不如了;若能始终保持本心,便是做块石头又有何妨?”
      她这话虽然无心,却是正好说到妙玉心上,愣了半晌方道:“妹妹说得极是,却是姐姐动了贪念,实在是愧对妹妹。只是这有因必有果,我如今既已种因便会得果,不知作何解脱,妹妹可有以教我?”
      黛玉正忙着照顾宝玉,哪里有闲心陪她打禅机,有些不耐道:“宝玉这会子的麻烦已经够多了,麻烦妙姐姐你就不要再添乱了。”
      妙玉被她抢白却也不恼,点头道:“妹妹说的极是,不能再添麻烦了。无论是什么因果,对即是对错即是错,既入红尘又何怕因果,看来最近我是执迷过甚,差点连本心都忘却了,多谢妹妹点化!”
      说罢一本正经的对着黛玉一稽首,行了个大礼。
      黛玉被她闹得哭笑不得,无奈匆匆回了一礼道:“姐姐你就别闹了。我往日已被那个呆子烦的要死,你这会子怎么又学起他来?和尚道士有和尚道士修炼的法门,我们世俗之人也有世俗之人的乐趣,左不过就是匆匆几十载罢了,由着自己的心活着多好!”
      妙玉少见的叹口气道:“妹妹如今志得意满,自然可以说的这般轻巧;你可知你们这一出来,那大观园的众姐妹,又有多少会伤心失神呢?”
      宝玉见她仍旧执迷,忍不住道:“妙姐姐既然要入俗,那么我便要问姐姐一个最俗的问题。依着我们□□旧例,这谈婚论嫁可谓是人生一大俗吧,姐姐一向是看不到眼里的。我只问姐姐一句:姐姐可知这男女婚嫁缘何又叫做结亲,那仪式为何又要拜那天地君亲师,又为何叫做成亲?”
      这话要是问了黛玉,那宝玉肯定要吃几个白眼,可是这等俗世之事却是妙玉的罩门,她一贯不予理会这些事情,自然也不会过多研究,如今猛的被宝玉提起却是一愣,想了想方道:“这男婚女嫁为人之大伦,符合天地阴阳和谐至理,自然是要告知天地神灵,祈求福寿康宁。两家原本并无瓜葛,如今因为儿女之事成为亲家,自然便是结亲;及待过了三媒六证成就好事,大家以后便是一家,自然便是亲人,便所谓成亲,这有何难解之处?”
      黛玉在旁抿嘴直乐,知道宝玉又用了他惯常用的偷梁换柱移神大法,后面一准挖了坑等着妙玉跳,却也并不揭破。这样的说话方式又叫三步跳,总之就是通过不断的偷换概念,既转移了话题又转移了别人的注意力,绕来绕去又把对方绕进去,也只有宝玉这种一贯胡言乱语的人能用得那么出神入化,黛玉以前也是常常中招,不知道被他惫懒了多少次。
      宝玉这会子恢复了精神,坐起身来抚掌道:“听听听听!我瞧哪个还敢再说妙姐姐不通俗务,这番言论便是到了金殿之上应对圣驾,那也是坦坦大道合乎义理。只是妙姐姐既然这么清楚明白,却为何忘了我跟林妹妹缘何南下,难道不就是为了我们两家结亲之事要告知祖宗神灵?姐妹们都是识得大体的,却又怎么会伤心失神呢?”
      妙玉倒没想到他在这儿等着她,偏这些话实在不像宝玉会说的,那话里的意味也透着讥讽,明知道这是宝玉又在挖的一个坑,却是不得不跳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何苦说这些来怄我?”
      宝玉点头道:“原来妙姐姐不是那个意思,那又何必执着因果呢?林妹妹志得意满也罢,姐妹们伤心失神也罢,若然没有那个意思,却又哪里惹得来这些个烦恼?烦恼皆因勤拂拭,尘埃皆是自引来,一切若是自然而然,那么存在即是合理,姐姐又要解脱什么呢?”
      妙玉也是个机锋惯了的,只是和黛玉一样不喜欢隐瞒自己的喜好;如今自然明白宝玉这番话的苦心,想想实在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便也点头不语。她是修行之人,既然知道了因果,自然不会再跟宝黛纠缠,自顾趺坐于榻上闭目打坐。
      宝黛自然知道她这个习惯,也不以为奇,两人互相打了个眼色,便悄没声的下榻出门。外边江风扑面,宝玉一边遮了黛玉一边取了怀表看看时间,想不到他们这一耽搁就是一个多时辰,按照他素日计算的,左不过明天一早就要到了扬州了。
      低头看看黛玉,两人眼神交织在一起,一起说道:“明天要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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