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7、鹑首 ...
-
他本无意杀那四人,只是因寻扇一事已有些时日,三殿下离都在即,他并不想让主子抱憾而走。
多日的寻觅而无果,使得他脾气有些暴躁。
三殿下有膳前小憩的习惯,趁着这空当,他又来到扇子遗失的地方,栀夜街。
他虽跟随了三殿下没多少时日,可看出三殿下对四殿下的重视。
三殿下不是没有凌云壮志之人,但他有的只是雄心而非野心,比起自己掌权,他更信服的人是四皇弟。
晨曦之中,三殿下那张对美好前景充满希望的脸,被薄薄的阳光映衬得有些神圣。
他在薄雾中带着一丝喜悦与憧憬道:“天下将为我皇弟所有,而我将会把最强大的北边疆域呈于他眼前,却他后顾之忧,壮我颜朝河山!”
听三殿下说,鹤白坠玉扇本是四殿下的母妃淑妃娘娘所赠。
如那个女娃儿所言,扇子的确不是出自颜城的工艺,而是淑妃娘娘联姻时从项景带来的嫁妆。皇上于四殿下四岁时便代淑妃转交予他,四殿下便与此扇一直相伴,就寝时亦将之置于枕下,半刻不离。
谁知在一次出宫时路过栀夜街,被汹涌的人流给挤丢了。事后四殿下虽表面上没有什么,但心中一定为此内疚不已吧?因为之后四殿下的出宫,都是以寻扇为目的。
三殿下也是在偶尔得知了他遗扇之事,不由得也加入了寻扇。
主子的事便是星卫的事,他是责无旁贷。
兄弟,母亲,这些都是他无法触摸,更无法企及的东西。
昔日的他在练功后总会疲惫得沉沉入睡,然后常常会在无意识地做一个梦,一个梦境的内容相同的梦。
梦里那三五成堆的尸首表明着那里应该是战场,天空下着瓢泼大雨,落下来时全部化作一江湍急,奔腾东流。
他的人就在雨幕中,不过年纪似乎还要比现在小一些。
他在雨中挥舞着拦月,即使劈不开水帘,斩不断雨丝,他仍不停歇,任由体力透支。
周围渐渐变得阴暗,雨水也渐渐在他的动作下化作道道殷红,不变的是它的温度,依旧冰冷,从天穹上落下,淌过他的身体,他的双手,一道道的红润湿了他身上的每一寸,遮掩着他悲伤而空洞的眼眸。
他看到一地的尸,一地的红,从地面流过,汇入江中把江水也染成了一江的红。
这里的人都死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杀的。但他想停下来,只是没有人命令他可以停。
爹娘早已不在人世,他们不会再出现;养父免唯不会来,他养着自己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而已,他当选星卫,只为监视三殿下的动向,若察得他有谋权夺位之嫌,立杀之;师傅也从来不会可怜今日不如昨日上进的他,所以师傅也不会来为他叫停。
可他太累了,这样下去,他也会死去吧?
呵——他在梦里笑了。
或许死了,便是给身体下达的停下来,最好的命令。
正在这么想着,忽然有个温暖的怀抱贴向自己的背后,冰冷如枯枝的双手也被一双温热的手包裹住,拦月啷当落地。
耳后吹来一阵热热的气息,继而传来沉稳但令人心安的话语:“够了,小免已经做得很好,可以歇息了。”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刺激得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随后他便会惊醒。
梦境的那人是谁?那么温暖而亲切的人,会是爹吗?
如果是,那从爹身上传递来的,一定就是他从未体会过的亲情?
真是暖如冬阳啊……
若现实让他无法获得这亲情,那至少让他身边的人拥有。因此他见到免唯时依然是一副喜悦而亲热的样子,更愿意为此而替主子效命,并致力于寻扇一事。
夜风呜咽当中,那人的声音虽低,但他如愿以偿地听到了那五个字,不禁一阵窃喜。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心中一急,别于腰后的弯刀已脱手而出,直取那人颈项。
拦月一出他却已后悔,这一招他使的是七成功力。
这怪不得他,他一直习的是绝人后路,取人性命的武技,没有人教过他出手后拦月可以滴血不沾地收回,就连星卫甄选比试武艺时,他也是以击毙对手而胜出的。
当那人安然地把拦月挡回时,他不由得庆幸。本打算先放着,就这样回去,择日再寻那四人讨回扇子,谁知却被那人追了上来,而且以他自傲的轻功还无法将之摆脱。
他知今日是遇到了棘手的人,原本的懊悔竟在一瞬间转变成了兴奋。
当选星卫后他就没有练过手,再这样下去,拦月怕是都要锈钝了。
可自己却被耍弄了,屡屡的气急失态被悉数收入那人的眼中,难怪他会嗤笑自己,大呼小叫的自己在那人看来,不过是乳臭未干,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小子而已。
他的贸然出手,还有他的出言无状,都伤了那人吗?应该是吧,不然怎会招致他杀意顿起?
忽感胸口一紧,竟是无来由地刺痛了一下,疾速向前跃去的身子几乎有些稳不住……
直到那个纤瘦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暮霭中,司寇烨树才回神,为自己那瞬起的杀心感到讶异。
之前四哥曾因赌坊的护仆讥嘲司寇当家的,而直接砸了赌坊,赔了银两上千。
事后他从胞姐处获晓她二人被摒去诲音室过夜的原由,还无所谓地与胞姐说道:“不知者不为罪,这是三三姐常挂在嘴边的话。那护仆不过是外乡来的一介莽夫,不情之处仍可谅。四哥是太认真,只是被说了几句,又不会使身上掉块肉,何苦闹得这么人仰马翻?晚膳不得入席外,还得赔上银两呢?”
但就刚才的情况,他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那种“即使玉石俱焚也不惜手刃胆敢诋毁司寇的人”的心情,即使一瞬即逝,他仍真切地感受到了。
他极少执着于某个人或某件事上,也不爱动怒,轻如风,淡如水,这就是一直以来的他。
三三姐,兄长,胞姐,还有妹妹们,司寇,或许在他不知不觉中,已变得比他一直的自以为来得更重要,只是他还不自知罢了。
他无声地摇了摇头,暗问一句:你这是怎么了?
他在看清那位少年时,心中本还存有一丝钦佩与怜惜之情。
听一河哥说,本次入选的四名星卫,有二人才刚过十八,一是侍奉薛皇后的大火媚芊箜,二便是鹑首。
这么年轻便成为星卫,那得背负着多沉重的枷锁啊。
星卫无退役可言,虽然四哥大概不会有那些烦恼。
只要四哥在欲退之时或无论他愿意与否,只要三三姐在,她就有能力使之退出星卫。聆闲哥更不必担心了,若舒老请求,三三姐自然也是不会亏待于世代侍奉司寇的舒家。
可那少年,养父便已是后宫宦侍。说白了,免唯收养他本来就是别有用心吧?
他看起来是那样单薄,纤长的四肢,清瘦的脸庞,就是同样年为十八的夕夕与他相比,都不能比他更为弱质。
他偏偏以这样的年纪习得了连他也几乎不能匹敌的武技,这既像讽刺,亦像在昭示着他一路走来的艰难。
只可惜,他杀心一起,早把这别样的心绪给掩盖干净。刚才之后,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是有脾气的。
不过,因一把扇子而起的杀身之祸,似乎成了最近平淡无奇的日子里稍微有趣的事呢。
这个国家照现在看来,盛世之下仍存在着许多异端,难怪皇帝要亲上鼎楚请三三姐代替爹下山扶政。
他对月轻叹一声,希望夕夕回去后别给任何人提起,不然以一河哥与二泉哥的性子,一定不会将此事就轻带过。
至于那今梦翼,你到底是何来历?接近我们夕夕,又是为哪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