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女林之林

2、背影 下（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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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均馆对于少爷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那里有桀骜。喔，还有一个女林的称号。

　　解语，跟我们去清国吧。那年的夏天，他拖了满脸不耐烦的桀骜少爷来告诉这个好消息。

　　清国的京城很大，围墙很高，最热闹的街市上，高楼连成了长龙。那是我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夏天。

　　少爷带着我和笑容很少的桀骜公子逛了清国的京城很多地方，还托别人的关系偷偷在紫禁城走了一遭。他总喜欢收获一堆小玩意在桀骜公子面前显摆，直到对方烦不胜烦不得不理睬他。他就像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笑得分外灿烂。

　　解语，你喜欢这里吗？

　　有一次，走在繁华的京城大街上，三个人人手一支红彤彤的糖葫芦，少爷问我。

　　喜欢。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还有一句话没有出口。因为你在这里，我才喜欢。

　　临走回国时，少爷却交给我一张纸，那是我卖身的契约。

　　这里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身份，住处和生计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念过汉文，找个老师学一阵，说汉文很容易。

　　我呆住了。不，我大叫。

　　你不是不喜欢做奴婢吗？怎么说也是个两班出身啊，怎么能甘心伺候我一辈子？少爷疑惑地说。

　　我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留下来，猛力地摇头。

　　哎呀呀，这么感动吗？少爷掏出手帕给我擦泪，我一下抓住了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长久以来埋在心中不可言说的愿望。

　　此心安处是吾乡。

　　少爷所在，即是我心安之乡。此外再无归处。

　　他叹了口气。长久地看着不可能回头的背影，会幸福吗？

　　他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是啊，这么冰雪聪明的男子，怎会不清楚我的目光追随的方向。

　　那不正是少爷您所选择的道路么？如果您觉得值得，即使不幸福。那么我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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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放弃过平民的日子，依旧作为具家的奴仆而活着，这次，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我是傻瓜，可是有一个人比我更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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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爷进入成均馆的日子依旧平凡无奇地过，难得回家一趟他不是抱怨无聊就是嚷着明天就要退学最终还是安慰自己桀骜不还在嘛。

　　此外，有红壁书出现的日子总会让我一阵胆战心惊。不过想来桀骜少爷武艺渐长，很少受伤了。

　　后来，听说成均馆里出现了一个叫大物的儒生，还有左相大人的公子也成为当年的状元了。

　　垂涎□□的名声就在这时传开了，我隐隐约约总有种莫名的不安。

　　大物这家伙肯定是女子。少爷抚摸着出血的嘴角，任我上着药，不安分地说。

　　酉时少爷突然出现在家里，说要等脸消肿了才回成均馆。我不敢相信这是桀骜少爷下的手，那么多年的朋友竟然说动手就动手。

　　因为我啊，捉弄了他最心爱的人。少爷笑着说，看着镜子，啧啧自语。还好他没揍第二拳，不然明天就不能见人了。

　　他喜欢上了那个女孩吗？我颤声问，为他而颤。

　　纤长的手指伸过来点了点我的额头。想什么呢，他跟你一样傻。

　　我含着泪笑了。

　　真是，这世上怎么那么多傻瓜呢？

　　少爷的肤色白皙而透亮，大红大艳的服饰穿在他身上丝毫不显俗气，只有让人惊叹的美丽。我帮着少爷整理衣装，一滴泪落下，氤湿了一小团。那红色，便红得更热烈，浓得化不开。

　　没办法，不给他找船的话，那个家伙会踢一夜的木桩吧。

　　我看着少爷微笑的脸，那个他挂在心上的人，惦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望着夕阳下渐渐远去几乎要融化在余晖中的红色身影，恍惚中觉得他会就这么独自一人漫步走进远处的落霞，无从寻觅。

　　本来走远的人影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回头向我挥手，让我不要看太久。

　　足够了，等到他的回首一笑，所有的遗憾也都圆满了。我倚着门框滑落，泪如雨下。

　　这眼泪，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我的少爷。嫉妒或悲伤的泪水，就让我代替他尽情地流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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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抢风头，有的事对别人来说也许只是头疼脑热，可对你就是红疫大病。

　　老爷的教诲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独子。

　　少爷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明哲保身的道理。在他彷徨着走出家门的时候，我多想告诉他，在我心中，他比任何人都重要，我只要他平安。

　　而他只朝我看了一眼。我已明白，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了。

　　他唯一信任的人，没有多余的心力来关心他。

　　我希望我是那个在他无助时能够给站在他身边给他力量的那个人。

　　可是他宁愿永远空着身边的那个位置，一个人去面对所有的非议和诘难。

　　因此，当他收拾了被成均馆儒生丢出宿舍的行李回到家中时，我没有多惊讶，默默地整理着那些华美的服饰，只是心中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

　　官兵禁足的成均馆，拥有了太多特权的成均馆上儒，仅仅因为不是正统的两班的出身就可以被人如此对待，那么，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的少爷到底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游戏花丛的女林公子，第一次在公众面前认真，个人锦绣前程的期许，家族光耀门楣的梦想，就统统成了空中楼阁。

　　他是□□中唯一不是贵族的人。老爷说得对，对别人来说的小事，对他来说足以影响终生。别人要失去一分，他若做同样的选择，失去的恐怕双倍都不止。

　　那么，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认真呢？

　　我忽然不敢想。害怕得紧紧抓住他的手，我怕我一松开，眼前这个还有心情温柔抱怨衣服被弄乱的少爷就会飞到无人到达的地方，再也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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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金藤之词的事件终于解决了，似乎众人都皆大欢喜。

　　少爷退出了成均馆，问到底是何缘由，他只挥舞着折扇，漫不经心地说因为大家都忙着考试太无趣了。彼时，他曾保护的朋友正在馆内认真准备中人没有资格参加的大科考试。

　　不久，大物公子和左相公子都成为了成均馆的博士，桀骜少爷也成为了汉城府的一名官员。

　　我的少爷，继承家业之余，凭兴趣开了一家布匹店，无偿指点顾客适合的布匹颜色和材质，提供关于制衣的各种意见。上至官宦士女，下至青楼女子，都爱从他这里买布料做服饰。

　　或者，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也是好的。

　　再不久，桀骜公子成婚了。大喜之日，少爷喝得酩酊大醉，是桀骜公子送他回家的。

　　这家伙，心情不好吗？桀骜公子问我。

　　这位公子新婚之夜放了自己的新娘不管，居然亲自送朋友回家。

　　原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关心的呀。少爷您所眷念的，一直就是这么一点点温柔吗？我扶过喝醉的少爷，悄悄埋下了头，努力不让别人看见映红的眼眶。

　　将任务在身的新郎送到门口，我鞠躬表示感谢。看着他离开，正要关门，发现了在身后痴痴瞧着那个背影的少爷。

　　忘掉吧，时间久了会成习惯的。远远看着他，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少爷笑着，还是笑着。

　　这些话我曾经对他说过，现在要对自己说了。那个小新娘，应该能让疯马的心安定下来。

　　那你呢？

　　我有我的解语花啊。

　　我知道，那不是你想要的，我的少爷。我终究只是解语，无法解开你的心结。

　　那天之后，具家全体搬迁，是第一家响应了主上迁都华城的倡导的富家商贾。而老爷对此妥协的条件是，举家搬迁后，少爷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迎取那位礼曹参判家的名门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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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迁都是一个漫长而具体的过程。

　　朝廷的纷争我不清楚，就是百姓之间，争论也很大。然而主上的决心已定，虽然依旧有反对声，有这样那样的纷扰困难，计划还是一直在进行中。

　　搬家一年之后，分别多时的桀骜公子在某个清晨悄然来访。这次是作为主上的密使，请求少爷以其商家大户的身份和经验，担任迁都过程中的监察御史，直接向主上报告迁都的情况，有权纠正官员错误的做法。

　　我负责给他们端上食物，续上酒水，静静看着这对老友重逢。

　　主上需要我，还是桀骜你需要我？

　　这有分别吗？

　　年岁渐长，看起来沉稳多了的桀骜公子，在少爷面前似乎还是多年前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脾性。

　　我说过的吧，我相信的，只有桀骜你。

　　这句话是多少年的感情沉淀酝酿下来的，绵绵密密，如同陈年佳酿的味道，即便不懂酒的人，也知道那香气的醇厚。

　　你可以选择不接受。桀骜少爷犹疑了一下。

　　少爷笑而不语，接过了那道御旨。

　　我奇怪为什么主上那么了解我的少爷，如果是别人来劝说，少爷未必会接受这道御命。

　　这是一把艰险的双刃剑。又是一条难走的路，又是少爷并不适合走的路。

　　我担心着，却没想到，最终是那样的结果。突如其来的，毫无挽回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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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的错。

　　出身两班的我本不该低估正统的贵族对于身份低于己之人的天生的本能的厌恶与憎恨。

　　而当他们得知一个半截两班竟会光明正大地仗着主上的信任而拦截了自身的利益时，这种随着贵族的自尊心所膨胀起来的愤怒和不屑的漩涡足以拥有吞噬一切的黑暗力量。

　　借着迁都勒索百姓的官员被一一检举，百姓拍手称快的同时，危险也在向我的少爷逼近。

　　桀骜少爷没想到的，我竟然也没想到。

　　当少爷接受了御命，决心在公众面前第二次认真时，无论如何我也该阻拦他的。

　　第一次，他赌上了前途；第二次，他赌上的，是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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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终究不是一条适合我的道路，桀骜，对不起了。

　　少爷在巡查的过程中被人下了无法查证的毒，送回家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神智不清。他像个孩子一样，带着点委屈，嘟囔了一些话，我能听清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那句。

　　说完之后，他也就像所有累坏了的小孩那样，任性地，永远地，睡着了。

　　少夫人抚摸着他逐渐冷却的脸，婚后向来冷淡高傲的面容惨白如纸。

　　房间的门一下被拉开，气喘吁吁的桀骜公子愣愣地看着我的安静的少爷，不可置信地走到他面前，腿一软。

　　喂，具容夏，这个样子……一点也不适合你。

　　我第一次见到桀骜公子也有这么害怕的表情。

　　少爷，这一次，是桀骜公子亲自来面对你了。这一次，你不用再看他的背影离开了

　　我深深地埋首于地，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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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桀骜公子，你知道吗？那十年，他看着你的背影，就明白你情愿一个人走在憎恨所有人的冰冷风雪中，没有人能让你回头。

　　他却还傻傻地想着，为你守住一处画桥烟雨，点上明灯耐心地等。只要你回首看一眼，就是春暖花开。

　　那么，你就永远不要回头吧，不要知道，你一直背对的是什么，错过的又是什么。

　　因为，能够挽住春光的那个人，如今再也没有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