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沉代码》南海的花

1、青冥浩荡

　　ICU的消毒水味道突然变成了沉水香。

　　李慕白的手指在虚空中抓握，指尖划过的不再是呼吸机管路，而是绣着缠枝牡丹的锦衾。耳畔的监护仪警报声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吴语腔调的啜泣："三郎这高热三日不退，怕是魂儿被河伯留下了..."

　　他猛地睁开眼，雕花木梁上悬着的鎏金熏球正在轻晃。这是扬州盐商李恪的宅邸，而他成了这家的庶出三子。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原身三日前在运河画舫落水，被救起后便高烧不退。

　　"醒了！快禀告主君！"梳双丫髻的婢女打翻青瓷药碗，褐色汤药在青砖地上蜿蜒成奇异图腾。李慕白撑起身子，腕间玉镯撞在床栏发出清响。这具身体约莫十六七岁，指尖却带着常年打算盘留下的薄茧。

　　门外忽起喧哗，身着赭色圆领袍的中年男子疾步而来，身后跟着位珠翠满头的妇人。"三郎可算醒了。"李恪的声音带着江淮盐商特有的圆滑，"明日便是上元节，正好去平康坊给刘司马赔个不是。"

　　李慕白尚未开口，喉间突然涌上腥甜。原身的记忆碎片在脑海炸开——那日落水并非意外。画舫甲板上嫡兄李承嗣腰间蹀躞带闪过寒光，推搡时镶玉带钩刮破了他袖口的金线。

　　"父亲容禀..."他学着记忆中的模样作揖，出口却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满室寂然，婢女手中的铜盆咣当落地。"三郎怕是烧糊涂了。"嫡母王氏抚着翡翠禁步轻笑，"怎地突然说起官话？莫不是河伯赐了个状元郎的舌头？"

　　李慕白后背渗出冷汗。他能听懂这些带着扬州腔的唐音，可舌头却像被程序重置般，只会输出二十一世纪的普通话。这种诡异的语言错位，比穿越本身更令人恐慌。

　　"儿...儿臣..."他尝试切换称谓，舌尖却像打了死结。忽然瞥见案头《切韵》，那是原身偷偷学习的官话韵书。记忆如代码般精准调取——开元初年，科举制方兴未艾，官话正音是寒门晋身的密钥。

　　李恪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个向来木讷的庶子突然口吐雅言，眼中精光竟似看透人心的老吏。他想起昨日胡商带来的昆仑奴，据说那些黑皮肤的蛮子被巫术换了魂...

　　"请张道长！"随着家主一声令下，庭院顿时脚步纷沓。李慕白看着鱼贯而入的符水道士，终于意识到最大的危机不是语言障碍，而是这个时代对异类的恐惧。

　　当桃木剑指向眉心时，他忽然福至心灵。手指蘸着药汁在青砖上疾书，不是道士期待的鬼画符，而是一串阿拉伯数字——那是昨日偷听到的盐引账目。李恪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些神秘符号竟与胡商账簿上的天竺数字暗合。

　　"此乃大食商贾的计数法。"李慕白强压心跳，官话夹杂着扬州土话，"若用于盐引核算，可省三成错漏。"指尖继续游走，一个简易的复式记账表格渐次成型。砖地上的药渍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恍若穿越千年的数据流。
　　暮色降临时，李慕白站在重檐歇山顶的阁楼上。远处运河帆影如林，码头上脚夫们喊着号子搬运盐包。他握紧栏杆，木质纹理刺痛掌心——这不是游戏场景，是真实的大唐。

　　七日前的记忆仍带着血腥气。作为996程序员的他，在凌晨三点的十字路口被闯红灯的渣土车撞飞。最后的画面是破碎的眼镜划过抛物线，与此刻檐角铜铃的轨迹惊人相似。

　　"三公子，该用暮食了。"婢女捧来鎏金银壶，倒出的却不是想象中的浊酒，而是冒着热气的...奶茶？乳香混着茶香萦绕鼻端，盏中浮着几粒胡椒。

　　原身的记忆再度浮现：开元年间，茶饮尚属药膳，贵族多以酥酪煎茶。这具身体乳糖不耐，每次饮后总要腹痛半日。李慕白忽然轻笑出声，原来历史课本不会记载，盛唐公子哥的烦恼竟是奶茶过敏。

　　晚风送来平康坊的琵琶声，他望着东南方向——那里该有座木兰舟造型的巨型水车，是原身参与设计的运盐机械。手指无意识地在栏杆上敲击代码节奏，突然顿住。既然阿拉伯数字能引起李恪重视，那现代机械原理呢？

　　更深露重时，李慕白在宣纸上画出齿轮结构。羊毫笔尖突然被按住，抬头对上一双阴鸷的眼睛。嫡兄李承嗣不知何时潜入书房，腰间蹀躞带的玉钩泛着冷光。

　　"三弟画的可是攻城器械？"嫡兄的声音像毒蛇游过耳畔，"明日刘司马府上，为兄定要好好请教这...妖器。"

　　纸上的齿轮草图像在嘲笑他。李慕白这才惊觉，在程朱理学尚未诞生的初唐，技术创新可能被视作奇技淫巧。而盐商世家的宅斗，比代码世界的厮杀更致命。

　　瓦当上的夜露滴落砚台，晕开了未干的墨迹。

作者有话说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