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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1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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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老太太的亮嗓音,屋里的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安乐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暗恼自己平日的巧言令色此时发挥不出也就罢了,连小六这口无遮拦的小子也沉默是金,敢情之前在车上叫他不要乱说话他就真的一字不吐了啊!
正忿想着,老头慢吞吞开口了:“安乐,学校还好么?”
学校?安乐不知道以前老三他们是怎么跟老头说他的学业的,望了望小六,见他摇头,心里忐忑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稳妥。
“我知道你去年没考。”老头平静又了然的看着他,“虽然所有人都瞒着我,但我也不是老糊涂了什么也看不出听不来。我不问你去年到底怎么了,你等到现在才回家才来看我,肯定是心愿了了吧。”
“老师……”您心若明镜啊。安乐起身蹲在他面前,握住他骨节突出的满是皱褶的手,轻声道:“是发生了一些我不愿意回想起的事,一直到上学期时我才重新进学校继续念书。现在我回来,是想看看您,顺便告诉您我要上大学了。”
“我就知道!”老头语气有些激动,转头跟陆晓两人说:“我就等着他来口告诉我,一年也好,两年也好,三年也好,我知道他不会默默无闻就这么算了的……”
安乐埋首在他膝上,肩膀微微颤动。
“男儿有泪不轻弹啊,别哭了,你这野孩子哪能那么容易垮呢。”老头轻抚他的脑袋,老脸上漾起笑,“昨天早上起床时,老太太还跟我说她梦见你们和小老三一起挤在沙发上打闹、还说她做的糕点好吃呢,没想到今天你们就来了。她都成梦半仙了。”
安乐抬起头,红着两只兔子眼微笑。老头变了,以前他从不会说这种家庭生活上的事,如今许是日日跟老太太一起,被她乐观开朗的个性感染了,这样的老头更亲切更随和了。
“老师,听说您写了不少毛笔字啊,给我看看吧。”
“那个啊……”老头脸上出现一丝别扭,想推脱。
小六立马挪过去,哥俩好似的搭上他干瘦的肩膀,戏谑道:“老师,您还不好意思呢?我们都看过了,小安乐又不是外人,藏着掖着做什么。再说了,您老临摹的颜体王派可是人口一赞的,比字画店里那些有风骨得多呢。”
老头笑笑,起身领他们往书房去。
装修简单的书房里有三面及顶的高大木书柜,书柜每一格的交叉处都贴有书目类型,柜里整整齐齐的罗列着新旧不一但同样洁净的书集;靠窗的位置置了张大木桌,桌沿边上立着三个黑檀木雕花笔筒,桌上铺有一张长形宣纸,右边上用精巧的玉石镇纸压着,左边置着砚台,一只中型狼毫搁在砚上;桌子的侧墙上悬挂着了一幅行草: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八个字从侧面概括了老头的抱负和宏图,这一生不一定非得扬名立万富贵显达,壮志凌云浇灌在满园桃李身上,同样硕果累累,心满意足。
老头扫了盯着字幅看的安乐一眼,戴上老花镜坐在椅上,如授课时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当年范仲淹和欧阳修等人因言事被贬谪时,写下了‘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句话,他们要的是谏诤的自由。如今放在这里,讲的是一种生命状态,一种理想,一种意志。我要告诉你们,离了这里,你们更要记住,坚忍和强韧这两项品格在任何时候都是可贵的,它们是整个人性大楼的基石,如果基石不稳,那么你往上建再高的楼层也是会坍塌的。”
是的,您以前就经常从不同的方面不同的角度向我们渗透这个道理,我一直记着,日后更会铭刻在心。安乐静静听着,侧目瞧见窗外那几乎要延伸进房里的天竺葵茂盛的枝条,微风拂过,沙沙作响,晶莹的叶片荡涤在自由的空气里,显得那么欢快。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的书房里,三个青春洋溢的少年恭敬认真的听着老头一板一眼的教诲,窗外那蜇伏在密叶下的夏蝉倏然嘶鸣,略显尖锐的声音传入室内,却也凭添了一缕闲逸。
不多久,老太太回来了,三人跟进厨房边帮着洗菜边闲聊,听她讲这段时间谁家孩子工作了、谁家孩子恋爱了、谁家孩子送喜贴了。
安乐觑她欢喜的笑脸,小心翼翼的以玩笑的口吻问:“师母,老三中秋回来了,您也给他介绍个女孩儿吧。”
“他啊……””笑容敛了些,手上飞快的刨着土豆丝,半晌才又道:“小老三从小就是个乖孩子,特别孝顺。我记得有一年过年他大伯给了他三百块压岁钱,那时候他才四岁多,第一次收到这么多钱,很兴奋,晚上睡觉的时候直缠着我说话,说要买个小足球买个玩具枪什么的,第二天没等我起床他就拉着哥哥姐姐上街去了,中午才抱着一大袋子回来,打开看,他想要的东西一样都没买,只买了两副手套和两件毛衣,是送给我和他爸的。”
安乐了然。
“别看他外表桀骜,其实心里最是温良。三个孩子里就他最招人疼了,可爱又漂亮,做错事也舍不得打他骂他,他那么乖……”老太太摇头叹,关了笼头把青菜从水盆里捞出来,转又扬高调子指挥小六把蒜苗剥了。
小六欲言又止,笨手笨脚的边剥边委屈流泪。
安乐和陆晓笑得肠子都要打卷了,连房里的老头也被引了过来,看了一眼又慢吞吞走开。
热热闹闹的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八点半钟了,三人陪着老头老太太下楼进行日行一例的散步。
校园里凉风习习,虫鸟唧唧,走出教师楼沿着空阔安静的操场四周漫步,轻言细语的搭着话,老头说他如今冬温夏清,晨昏定省;陆晓揶揄老僧坐禅,悠然,随心,随性,随缘……
时光仿若回到从前。
近十一点,安乐独自回到南铃,极有兴致的并脚顺着汉白玉阶梯跳上平台,转回头俯视身后那片晶莹剔透的玉色,脸上漾起笑容,在银光照耀下显得清伶伶的标致。傲然一哼,转身大步迈开,余眼扫见棕榈树下的人影时,兴奋的冲过去跳到他背上,两条胳膊紧搂着他的脖子。
牡丹侧头往后轻飘飘睨了一眼。
安乐立即蹭下地跳开,一脸无辜又无赖的笑,想起中午时还跟他闹别扭呢,刚才兴奋过头居然忘了,失策!立即摆摆手道别:“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您慢慢欣赏好好观察,我先上去了。”
刚转过身,两个掷地有声的字传来了:回来。不甘不愿的腹诽着走回他面前,毕恭毕敬询问:“少爷,您还有何吩咐?”
“没有。我下来等你的。”手伸到他颈后,牡丹使力带着一同朝大门走去,“萧香和娃娃现在在房里。小布和宁珂估计还在云家的场子里,和原习礼他们一起。我刚回来没见你,猜你也差不多该回了,就在这儿等着。”
安乐噢了一声,随即又揪住他衣袖问:“萧香和娃娃也去了?”
“嗯,他自己说要去的。放心吧,没事。”垂头望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你要见见原习礼么?那个叫五哥的男人要跟你道歉。”
“我不需要这种道歉,更不想见他们。”安乐漠然。
“随你吧。”牡丹摸摸他的脸,道:“你讨厌一个人是形于表的,萧香跟你不一样,他看着很温和随意,但却是从骨子里散发的能让人心寒的恨,伤人于无形。”
“那也是别人逼的。”安乐飞扬的心情跌落谷底。他不希望萧香再见那个男人,不管原因为何。
回到房里,牡丹去洗了澡,赤身裸体的走出来,些许晶莹的水泽凝在结实平滑的肌理上,身体曲线因经常锻炼而极其流畅,像雕刻家刀下精雕细刻的完美人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配着那张娇贵的脸,居然极其协调。
不是第一次见他祼体,但却是第一次在明光下清楚仔细的看,本趴在床上翻杂志的安乐怔了好半晌才回过神,面红耳赤的卷起床单就甩过去,又跳起来去拉窗帘,低斥:“你流氓还是暴露狂啊!混蛋!”
“除了你没别人了。”牡丹不以为意的从柜子里拿了条裤子套上,调侃道:“穿好了,转过来吧。”
安乐僵硬转头,目不斜视的进浴室。
水哗啦啦罩头淋下,熟悉的杜松香还在空气里盘桓,慢慢凝幻成一个赤裸的人形……啪!狠给自己脑门一掌,喃喃道:果然是妖孽祸害人间了,老子的修行一再被破坏,这怎么得了,怎么得了!
漫长的心理建设和催眠后,安乐做贼般蹑手蹑脚踩出去,却发现床上的牡丹已经合苞了,顿时又像漏了洞的气球般瘪了,熄了壁灯绕了另一张床,掀开薄被钻进去,忽然想到枕头在对面,但想了想还是算了,把人吵醒了怕得不偿失。
窗帘很厚重,但射灯的光线还是从纤维里透了些许进来,隐约可见房内的概貌。安乐正对着天花板发呆,突然一个黑物横空飞过来,下意识的便缩头躲避,那东西砸到身上是软绵的,伸手一摸,是枕头,心里很是惴惴不安,抓着枕头进行左右脑斗争,结果两败俱伤偃旗息鼓,最后直觉跳出来称王,敕令其主乖乖拿枕头回到该回的地方去。
正想起身,牡丹开口了:“你就睡那边吧。”
于是,他很心安理德的又躺下,绞尽脑汁想着刚才闪过脑中的那首歌儿具体是什么了,嗯,好像是“我明天早晨打算离开,即使你已经扒光了我的衣裳,你早晨起来死在这床上”,多强悍写实的歌词!接下来还有什么了?
正思索着,“嘭”一声轻响,又一个软物砸到身上,摸了摸还是枕头,遂好心的送回去,并认真的谢绝了他的好意,表明自己一个脑袋用一个枕头就足够了。
嘭。
“说了用不着,别客气。”咬牙切齿的还回去。
嘭。
“……”沉默三十秒,歇斯底里吼:“你耳聋了啊再丢过来我不客气了你扰民了犯居民法了知道没你睡你的觉我又没招你惹你你抽哪门子疯啊!”余音绕梁。
“过来。”平淡的命令语气。
“妈的我忍你很久了!”安乐像只小豹子般迅速跳过来,骑在他身上拳打脚踢,过了半晌发觉他居然没半点反抗,心里又不安了,这乖乖挨打的行为实在符合他的一惯的强势作风,遂停了手到处摸了摸,好意询问是否伤着?
“伤了。”牡丹翻过背,蜷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