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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第十四章

      “陛下,范大人又上折子了。”元震面有欣喜之色,捧着范仲淹的折子递到赵祯面前。

      “放下吧,仲淹干嘛老和朕较劲。”赵祯皱了皱眉,心中郁结。此次出征的两路军连同原本守军,每日消耗军需巨大,若依范仲淹以逸待劳的守策,莫说各州府,便是大内也难熬,且元昊反复无常,一日不灭,不知哪日又卷土重来,大宋怎经得起这般折腾。

      “陛下要不要见见送折子的人?”元震声问道。

      “朕见他作什。”赵祯头也未抬,翻开范仲淹的奏章,提起笔,琢磨着如何批示。

      “只是次送折子的人是……”元震顿了顿,见赵祯漫不经心地瞥过来,再也忍不住,笑嘻嘻道:“展大人。”

      霍地一声,赵祯顿时从龙椅上站起,元震见状,忙吩咐呈折子进来的小太监:“愣着干嘛,还不宣展大人进来。真是的,展大人你们都敢拦。”

      小太监正要出去,却闻赵祯喝道:“站住。”小太监忙转过身,战战兢兢,俯首不语,“命展昭回府歇息,朕此时不得空见他。”说着又坐下批阅奏章,眼也不抬。

      “陛下?”元震错愕地回过头,自展昭走后,圣上时常闷闷不乐,为何此时人就在眼前,反倒不见了。

      “擅自回京,朕不治他罪已是恩典了。”赵祯边写边道:“传旨下去,命展昭明日起程返回延州,不得有误。”

      “是。”元震机械地应道,果真圣心难测啊。

      目光不由自主往殿外望了望,哪有那红色的身影,他真的回来了吗?手覆于奏折上,竟无一丝余热。

      玉炉香残,更漏独闻,已是二更时分,赵祯好生失望,白天未宣他入殿,以他的武艺,就不会来夜探了么。以前为白玉堂,他还闯过一次,如今倒老实得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叫了一声:“元震!”一旁的小太监忙走到床边:“陛下,元都知方去睡了。”

      “叫他起来,让他带几个可靠的侍卫,朕要出宫。”赵祯坐起身,见小太监正要去办,又道:“若走漏了风声,唯尔等是问。”

      稍时,元震带着十几个侍卫伴赵祯出了宣德门,行于御街之上。道旁御沟,尽植莲荷,近岸桃李梨杏,杂花相间,赵祯流连于上,自言自语道:“小荷初露了。”

      元震心下好生奇怪,陛下半夜出宫,该不是为了赏花吧。宫中什么花没有,非得出来赏,于是道:“陛下,这御道行人是走不得的,于此闲逛,怕真是会走漏了风声。”

      赵祯瞪了元震一眼,吓得元震不再吭声,只默默跟着。沿着御街,东出朱雀门,元震顿时心底雪亮。及至国子监,赵祯忽停步不前。

      “陛下这是要去哪儿啊?”元震问道。

      “朕去国子监看望士子。”赵祯回头道。

      “春试刚过,便是夜读的士子也睡下了。”元震躬着身,顿了顿又低声道:“陛下再这么磨蹭,怕是展大人也睡熟了。”

      “多嘴。”赵祯羞恼,喝了一声,元震笑了笑,不敢多言。

      国子监之侧便是展府,元震扣开侧门,一小厮打开门,被扰清梦,声音没精打采:“谁啊,这么晚了。”

      元震取出宫中腰牌:“有事要见你家大人。”

      小厮顿时恭敬不少,刚转身,却见一花白头发的老者走出,皱着眉:“何事?”声音虽老,却苍劲有力,只是颇含怨气,“今日才回来,明日又要启程,这会儿子有事,还要不要人休息了。”

      “忠叔,这可是宫里的人。”看门的小厮急道。

      “我管他功利,名利呢。少爷今日回来满腹心事,本就瘦了不少,还吃不下饭,说要写什么劳什子的奏折,这会儿好容易睡下了,明早还要赶路。宫里又怎样,就是皇帝来了也不见。有什么事和我说,我明日转告少爷。”老者怒道。

      “大胆,你何许人?耽误了正事你担当得起么?”元震任都知以来,还从未遇过如此出言不逊的下人,好生恼怒。

      赵祯在旁听得好不难过,心如刀割一般,勉强方道:“元震,罢了,回宫吧。”

      “可是陛……公子……”元震苦着脸。

      “忠叔,出了什么事?”赵祯回过头,门掩着,看不见人,只是声音虽有些疲惫,倒还清朗。也是,展昭本乃习武之人,比常人敏锐十倍,门口这般说话,纵是在后院睡觉,也早惊醒了。

      “少爷,你如何起身了,快歇息去。”老者跺足道。

      “大人,是宫中来人了。”看门的小厮可担不起贻误公事的罪名,见展昭出来,似见了救星一般,急忙嚷道。

      “那还不请进来?如何不来报我?”展昭清醒不少,正色道。

      “少爷您明早还要起程呢。”老者急道:“您当身子是铁打的?您要是有个什么不妥,我如何对得起老爷夫人。”

      “忠叔,这若是耽误了国事,展昭就是死了也无颜见爹娘。”展昭看了看老者,语气颇严。

      老者不再多言,少爷的脾气他最了解,平日顶随和的一个人,若是遇到了什么公务国事,却是容不得半点马虎。别看他温润可亲,一旦认真,竟是不怒而威,就连自己这将他从小拉扯大的长辈,也不敢造次。

      “展大人。”元震早迎上去,不忘瞪了瞪一旁的老者。

      “元都知?”展昭一惊,还道只是传话的太监,没想到竟是元震,闪过一念,又摇了摇头,如何可能:“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不是我找您,是公子想见您。”元震扯了扯展昭亵衣,见他疑虑中微带错愕,知他已猜到了七八分,耳语道:“没猜错,是那位公子。”

      展昭望向门外,风起春灯乱,月傍九霄远,圣上身着锦衣,宽大的袍子随风一荡一荡,立于门外。

      赵祯望着展昭,嘴角生硬地扯了扯,笑得极为尴尬。自己白日不见他,这时辰又冒然前来,若非他及时出来,还险些吃闭门羹。见展昭只穿了件贴身亵衣,披着外袍,发丝微乱,不禁心神一荡。

      “公子,里面请……”先前闻元震称圣上为公子,知他不欲暴露身份,如今街上行人已稀,却到底不便,忙让他进府。

      待门一关,展昭正欲施礼,一旁元震扯了扯,展昭会意,于是请赵祯入厅,将众人打发出去,只留下老者一人,这方跪道:“臣展昭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那老者惊愕不已,呆立不动,嘴微张,吐不出半个字,自己方才说什么皇帝来了也不见,莫非真是皇帝来了,老天不是在戏弄自己吧。

      “此乃当今圣上,还不见礼?”元震余怒未消,声音颇厉,但碍于展昭面上,又不好发作。

      “老人家毋须多礼。”赵祯扶住微微颤栗的老者,温言道:“您就是展护卫常提起的忠叔?”

      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展家的老管家展忠。“是,是,我家少爷也常提起您呢。”展忠受宠若惊,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

      “哦?”赵祯意味深长地望了展昭一眼,强忍住笑:“他都说朕些什么呢?”

      “忠叔,休得胡言。”展昭好不尴尬,他自入公门之后,极少回家,展忠一直在常州打理祖业,只是最近自己出征,府中无人料理,才派人将展忠接来,自己何曾对他说过些甚。

      “朕偏要听,忠叔,昭都说了朕些什么?不说就是欺君哦。”赵祯见展昭面有难色,只道是说过什么难为情的话,倒非听不可了。

      “少爷说……”展忠吓得一身冷汗,只得胡诌:“说您是大好人,是青天,说他很喜欢您。”

      “噗。”这下连元震都忍不住笑将起来。赵祯亦忍俊不禁,虽知是他胡编的,倒听得十分受用。

      展昭哭笑不得,好在圣上并无追究展忠欺君之意:“忠叔,麻烦您点壶茶来。”见他出去之后,展昭才道:“忠叔刚从常州老家来,失礼之处,还望陛下莫怪。”

      “怎么会呢,你有这么一位忠仆在身边,朕也放心些。”赵祯强忍住笑,走到展昭身旁,见他一撮发丝散了下来,伸手替他捋到脑后,青丝滑过指间,宛若蚕丝,还有些皂角味,想是刚沐浴过。

      展昭这才意识到自己衣冠不整,忙道:“陛下恕罪,臣去梳洗了来。”

      “不必麻烦了。”赵祯拉住展昭,元震见状,忙退了出去,与侍卫们一起守在院中。赵祯将展昭打量了一番,看得展昭好不自在,见他正欲开口,才道:“还好,没瘦多少。”

      “忠叔他总小题大做。”展昭尴尬地笑笑,不着痕迹地抽出手。

      “你这老管家倒有意思得紧,青天啊,朕很像包拯么。”赵祯拍拍自己面颊,打趣道:“朕没那么黑吧。”

      展昭一听倒有些紧张:“陛下莫要放在心上,忠叔他……”

      “好了好了,朕不会怪罪他的。”说着凑到展昭耳边:“倒真希望最后那句是你说的。”

      展昭大窘,一时不知所措,低头不语,偏生赵祯执拗地望着他,呼吸声清晰可闻,周遭似要凝结一般。两人默对片刻,直至展忠端茶进厅,水气渐渐弥漫开来,才化开了一屋寂静。

      “忠叔,您快去睡吧。”展昭接过茶,忠叔到底年长,不可过于操劳。

      “少爷不睡我也不睡。”展忠摇头道,展昭一惊,这不是对圣上下逐客令幺。赵祯知他是爱惜展昭,也不恼怒,明日一早便要赶路,纵是展昭身子骨硬朗,也不会好受。只是今夜一过,他又要离去,匆匆别过,如何舍得。

      “您先去睡,我还有事启奏圣上。”展昭正色道,展忠不敢坚持,只得叮嘱了展昭一番,回房去了。

      “昭有何事?”赵祯端起茶,饮了一小口,还是不及前番展昭沏得好,至那之后吃过的茶,都不及。

      “为范大人所奏之事。”展昭起身:“臣本欲上表,既然陛下来了,能否容启?”

      赵祯闻言,心中不怡,放下茶杯,淡淡地道:“朕知你要说甚,可是昭,非朕不纳谏,也非朕急功近利,只是数十万大军,若是持久消耗,开支之巨且不谈,农田也少人耕种,届时恐怕未到逆贼兵退,大宋倒是先衰了。若是长久之计也还罢了,还只是个缓兵之策,朕如何准奏?”

      “陛下所虑甚是。”展昭答道:“臣在军中,也数次与三位大人商讨此事,陛下所忧,几位大人亦顾虑到了。范大人与臣意见略同,商讨之下,倒有一策,愿达圣听。”

      “你说吧。”赵祯看了看展昭,他此行时日不长,说话却比以前越发稳重谨慎了,真不知是喜是忧。

      “臣已写于表上,待臣回房取来。”展昭起身道。

      “朕与你同去吧。”赵祯亦起身,方才闻展昭启奏,心中颇觉不快,不愿他总如此与自己说话,思及还从未去过他房间,不如走一趟,免得他如此拘谨。

      “也好,留陛下一人在此,臣还真有些不放心呢。”展昭笑道,赵祯见他笑得温和如故,心中稍觉舒坦。

      两人绕过前厅,卧房在后院。园中半亩方塘,塘中新荷出水,塘侧几排小竹。旁有一亭,亭上书“风含翠筿娟娟净,雨浥红渠冉冉香”。赵祯点头赞道:“昭,你倒还颇有些心思嘛。”

      展昭闻言一笑:“臣出征时还没有呢,回来就看见了。”

      “是你忠叔布置的?”赵祯惊道:“看不出他还有这本事。”

      “他顶多帮忙打理,要说这布置之人,不知是哪只老鼠呢。”展昭莞尔,这只老鼠怎么总喜欢自作主张,回头得仔细查查,保不准哪里又多了个暗室。

      “原来是白玉堂,难怪了。”赵祯会意,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比起自己,展昭终是对白玉堂随和自在许多,这君臣有别,竟是有别至此么。

      入得卧房,环视一番,竟与开封府他房内布局相似,真是念旧之人。正看着,展昭已将奏折呈上。

      赵祯接过,一瞬间有些恍惚,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给自己上折子吧。不由苦笑了一下,翻开一看,虽是小楷,却书得颇有筋骨。上书:

      臣昭言:“臣近读兵书,自古以少胜多者众矣,非他,兵精将勇,调度得当。元昊所率不过四五万,我军众于寇,而屡败于寇,其罪不全在将,于帅于兵,皆不可言无过。

      谅祚猖狂,生灵涂炭。陛下兴王师,解社稷之危,百姓之急。然攻守不定,恭由圣裁。闻陛下唯纳韩大人之策,臣以为不妥,食君之禄,不敢不言。

      ‘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今贼兵新胜,韩大人帅仁义之师与斗虎狼,胜则喜,不胜则国危矣。臣闻‘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狡兔三穴,孤注一掷,实乃险策。

      贼寇流窜,行踪不定,全军攻之有二弊:遇贼主力尚可与战,若不遇,则城危矣,此一弊也;后方空虚,时须防贼乘虚而入,三军之灾,生于狐疑,将士不安,是为敌军引胜,此二弊也。有此二弊,于兵之未发,先制于人也。

      臣以为,不若兵分两路:韩大人帅泾原路攻贼,此路与贼兵力相当,若能胜,足胜,若不能,纵两路齐攻,亦无济于事;范大人帅延麟之众守之,一为接应,二为韩大人无后顾之忧,以逸待劳,兵家之大利也。

      臣妄度陛下所忧乃大军日费千金,战时愈长,耗用愈巨,久之,国不堪矣。然两路齐攻,一攻一守,细察之下,二策所耗时日同矣。前者势大,徒弄险耳,不若后者稳妥,望陛下深察之。”

      赵祯阅必,合上奏折,抬起头瞥了瞥展昭,见他亦立于侧,望向自己,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行啊,吴下阿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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