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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退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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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院里的紫藤是顾令仪住进来第二年特地搭了架子栽的,每年这个时候会开满枝满树的花。
江玄清喜欢吃藤萝饼,顾令仪试着做过两次,却实在欠缺天分,事倍功半,顾令仪从不为难自己,此后她便摘了花送到得胜楼去。
得胜楼有位大师傅最擅长做翻毛月饼,他做的藤萝饼全都城最好吃。
一早起来,顾令仪又拿着小篮子,将似开未开的藤萝花摘下,大师傅说这个时期的花香气和口感最佳。
摘去花蕊,只留下花瓣,顾令仪带着这筐藤萝花去了得胜楼。
她特地提前到了,将新鲜的藤萝花送到后厨,这样等会儿就能吃上刚出炉的藤萝饼。
毕竟是男女相会,位置没有定在单独的雅间,而是在一楼大堂的角落,外侧有屏风挡住,既不密闭落人口实,又有一定的私密性。
顾令仪到的早,坐在桌前,几日前她便想过,江玄清送她玉棋子,应当和她一样,打算解决问题,而不是直接放弃。
她并非蛮不讲理,既然江玄清已经入了翰林院,她不会阻挠他的前程。早先她就同哥哥打听过,江玄清这种入了翰林院的庶吉士是三年期,期满后一般三条路子,其中有一条就是外放历练,并且因为当今陛下务实,去地方历练洞悉民情,长些真本事,再回都城官途只会更顺。
以后路还长,如今他们完全没必要为了外放的事争吵不休。他不用做违约背信之徒,她也不必演那胡搅蛮缠的丑角。
而且顾令仪虽然出生富贵,没吃过世俗意义上的苦头,但她这样的人最清楚,除非自己能做得了主,否则别人答应她的可能通通不作数。
哪怕江玄清真的言而无信,她想做的事会自己想办法达成,不会将一切都怪在他身上。
心中有了成算,顾令仪不再烦闷,江玄清绕过屏风时,便一眼瞧见穿杏黄色对襟合领衫的姑娘支着下巴,偏头对他粲然一笑:“江玄清,你来啦。”
江玄清脚步顿了顿,微微垂眸错开她的笑意,落了座才再看她。不等顾令仪开口,江玄清抢先道:“我这几日都在想婚约之事。”
临近午食时分,大堂宾客越来越多,崔熠、谢于寅、宗泽三人拾级而上,正往二楼雅间去。
谢于寅小声抱怨:“好不容易将崔熠你这尊大佛从家中请出来,江玄清却说今日有事不来了。”
说着说着,发现崔熠站在台阶上不动了,谢于寅揽住他的肩,正要问怎么堵在这儿,就见崔熠定定看着一个方向。
顺着崔熠的视线,谢于寅看见了坐在下首大堂的江玄清和顾三。
***
“前两日我同宗泽喝酒,我问他什么样的人才能走到一起,他和我说应当是危难之际也不会放手之人。”
顾令仪听到这话,眉头都皱起来,此前的好心情不复存在。
宗泽这厮怎么有脸说这话,荒谬程度无异于市集上的杀猪匠对买猪肉的人说“千万别杀猪,杀猪会有报应”。
顾令仪觉得这是最近她听过最可笑的话,但很快就不是了,因为江玄清还在说。
“我那时第一反应,顾令仪你不是那个人。我们总是吵,你从不曾退让半步,我想我在你眼里无足轻重,若是我有难,你怕是会避之不及。”
顾令仪的神色彻底冷下去:“你便是这般想我的?”
“我们之间早有婚约,但你对我另眼相看是在我承诺带你去外面看看后,虽不知为何你这几年越发想离开顾家去外面,但顾令仪,你待我不同,不就是因为我对你有价值,我能带你逃离顾家吗?”
“所以,日后我若是对你没了价值,甚至会拖累你,难不成你还会愿意同我一起?”
江玄清心中早有答案,却隐隐期盼顾令仪反驳他,告诉他,她不会这样,她不会松开他的手。
顾令仪攥紧了拳,她没想过这些,她搞不懂江玄清,为什么要做一个这样的假设,她没想过,她不知道。
她张张嘴,企图先回答她能回答的,想说对他不同不只是因为他的承诺,守灵的夜太冷了,有个人陪在她身边是暖的,可江玄清见她迟迟没有回应,诘问她:“所以答案是你不会愿意我拖累你的,是吗?”
“我不知道。”顾令仪没想过,没办法对没发生的事情作出承诺。
江玄清却感觉心口那块大石狠狠砸落,哪怕顾令仪嘴上说点好听的,哪怕骗骗他呢。
可她都没有。
“既然这样,我想清楚了,我们也许只是相识时间过长,其实你于我,就如同我表妹于我,可能也没什么差别,只是时间和婚约模糊了界限。”
顾令仪向来聪慧,此刻却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或者说,她不敢相信:“你什么意思?”
江玄清吐出一口气,道:“我是说,我与你之间,也许并非男女之情,大概不适合缔结婚约,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情谊不同寻常,若是愿意,你或许日后可以称我兄长。”
说这话时江玄清的视线越过她,落点漫在屏风上。顾令仪嘴角提了提,似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道:“我没听清楚,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江玄清定了定神,望着她,一字一句重复:“我与你并无男女之情,往后你可以称我兄长。”
顾令仪这回确实听清楚了,她起身,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得一声响,顾令仪使了十足的力气,江玄清被打得脸偏过去,他回过头想接着说什么,却看见顾令仪红了眼睛。
顾令仪几乎从来不哭的,江玄清已经到嘴边的话顿时变了:“我...我没想让你哭,我们先不退……”
顾令仪却笑了一声,打断他道:“我们退亲,怎么不退?既是兄妹,那我们可不能乱了伦理纲常。”
她竭力稳住声音,压住哭腔说了这一句,没让自己颜面尽失。
拿起桌上的帷帽,她已经听出此前热闹的大堂静了许多,大概是方才她和江玄清争执的声音不小,屏风外面许是都在瞧他们热闹。
原以为这帷帽是用来遮阳,结果是遮丑。
顾令仪微微仰头不让眼泪落下,一抬头却瞧见二楼栏杆处三个人正伸着脖子望着她。定睛一瞧,是江玄清那三个狐朋狗友。
江玄清可真是好样的,退亲还叫人来围观。
谢于寅站在最前头,被顾三抓个现行的时候躲都来不及躲,就见顾三狠狠剜了他们一眼。
眼眶还红着,眼神却锋利,迤逦又傲气。
***
顾令仪戴上帷帽乘车离开了,被发现的三人也没再进雅间,而是来到一楼,坐到了江玄清身边。
崔熠最后落座,他出去花银子了,报了镇国公府的名号请角落附近几桌人吃饭,又给掌柜的塞了银子。
在都城,镇国公府的名头很是好使,能封住乱说的嘴,又花了银子,算结个善缘,而不是仗势欺人。
直到崔熠坐下有一会儿,江玄清才回过神来,脸上顶着个巴掌印,愣愣地拱手道谢:“今日在此处闹成这样,是我思虑不周,多谢承明你帮忙收场了。”
崔熠摇头:“小事,都是打小的情分,不必说这些。”
道完谢,桌上又陷入了沉默,连一向话多的谢于寅都在出神发呆。
“公子,藤萝饼后厨已经做好了,还要端上来吗?”小二在屏风外小心翼翼地发问,打破了席间的沉默。
等热腾腾的藤萝饼送到桌上,散发着淡雅的香气,江玄清猛然站起,跑了出去,宗泽怕他心神不宁,别出什么事,跟着追上去。
谢于寅没动,看着桌上的饼不知在想什么,崔熠却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过手,挟了一块入口,香气柔和,味清而隽,不黏而酥。
都城紫藤并不常见,藤萝饼是稀罕物,自然要趁热吃。
大概过了一刻,宗泽回来了,崔熠已经吃下两块饼,他抬眼问:“追上去了?”
宗泽摇摇头:“顾三姑娘早走了,玄清他也没追,只是站在楼前发愣,说要自己待一会儿。”
闻言崔熠更是胃口大开,又拿了一块饼。
他们今日来得巧,又不讲究地选择了窥探,因此倒是一句不落地听了全场。当江玄清问他若是有难,顾令仪是否会共渡难关时,顾令仪说她不知道。
可崔熠知道——
她会。
原剧情里,宁王在肃州害死了镇国公父子后,转头盯上了江玄清父亲的位置,江父是通政使司的通政使,负责直达天听的文书工作,宁王为了把控这块消息渠道,推自己人上位,诬害了江父,令其死在狱中。
那时江家虽没落实罪,却实实在在失了势,旁人避之不及,可顾令仪不仅没跑,还提前婚期嫁进了江家。
崔熠改变了镇国公的结局,将宁王推到陛下眼皮子底下,江家自然幸免于难,风平浪静。
崔熠吃着香软的藤萝饼,感叹危难之际还患难与共,这是多么宝贵的真心啊,但可惜一切都没发生,那便无处证明。
毕竟——
人是没办法剖出自己的真心给别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