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如果的事》沙泽

6、雾天

　　生活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每个人都有着每个人的故事。
　　忽然被推上高处的废柴少年。从轮回彼岸归来的少年。桀骜而独立的少年。欣喜地暗恋着的少女。或者少女心情矛盾的妹妹。
　　不同的人为了不同的理由，在同样的美丽夜晚失去了睡眠。
　　早已经习惯了一夜无眠的辛，在凌晨四点的时候按时穿上外套出门。云雀早已经离开了屋顶，但辛的音乐却一直播放了下去。
　　走下楼梯才发现，外面不知怎么的起了雾。
　　都说雾气是很不干净的东西，辛犹豫了好一会儿，想要打道回府的时候，却远远地听到熟悉的跑步声。
　　啊，是那个姓山本的少年。
　　把外套的风帽拉到头上盖好，辛还是握着衣领走进浓浓的雾。
　　“是前辈吖。”
　　依然是爽朗的笑容热情的招呼，但辛发现，最近的山本有点不同。记不清是从几天前开始，他的脚步和呼吸都比往日沉重了许多。仿佛……背负起了什么。很细微的改变，也许只有敏感如辛，才能够发觉。
　　“……你好。”
　　还是什么也没有问。没有问他的名字，也没有问他出了什么事。
　　不过点头之交。真的问了什么人家也只会觉得困扰吧。
　　“名字”是咒。“联系”是咒。时日无多的人，再和别人牵扯什么羁绊，纯粹是平添离开时的痛苦罢了。

　　雾似乎越来越浓了。
　　要回去吗？
　　“哒。哒。哒……”看不清的时候，听觉比平时更加敏锐，辛一瞬间就判断出这个牢记于心的脚步声。街道还能看清，辛干脆朝对面小跑过去。
　　确实是云雀恭弥。但并不是他一个人。
　　好奇怪……明明还有一个人，为什么却听不到这个人的脚步声？这是从没有过的状况。
　　躲在校门外的花丛旁边，辛探出头去——看到那个人和云雀擦身而过。
　　云雀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但在擦身而过的瞬间，那个人似乎对他说了什么。
　　然后云雀停了下来，有点诧异地转身看向那个人。
　　那个人仿佛无知无觉般信步离开。走到辛的身边的时候，辛的眼睛越睁越大。
　　从身形看来，似乎是个少女，而且非常瘦弱。但整个人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却一点也不低于云雀恭弥。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像是死亡，又不完全相同的味道。仿佛从地狱归来的味道……
　　辛为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吓到了，一把捂住嘴巴。
　　唯心一点，如果说时日无多的自己，能够感受到所谓“死亡”的气息，那么这个奇怪的少女，就像是……明明应该死去却被禁锢在人世的木偶。
　　怎么可能？人类怎么可能违抗死亡的裁定……？
　　辛惊魂未定地站起身来，云雀恭弥和那个神秘少女都已经消失了踪影，周围的雾也渐渐散去了。眼看着太阳在地平线上露出了一线身影，辛有点恍恍惚惚地往回走。
　　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把周围的景物照得愈发真切，那些离奇的想法也被常识和理性压制了下去。一定是自己太敏感了吧。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
　　辛飘飘忽忽地回到家里，刚打开门，就看到父母和小妹三个人正襟危坐，脸上带着薄怒又带着担忧望着自己。
　　什么呀，那种眼神。
　　明明还有半年，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再次睁开眼睛，好熟悉的地方。
　　医院。特护病房。
　　“……小美？”
　　床边的人眼睛肿得像两个小桃子，见她醒了，又是大颗大颗地泪珠往下掉，砸到辛的手上隐隐约约的疼。
　　“……”怎么了……？
　　“……你哭什么？”话说出口，辛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是如此艰涩。
　　“你整整昏迷了三天！”小美说得断断续续：“爸爸妈妈都在医生那里……我……昨天听到他们的谈话了……”
　　“……”
　　“你明明答应我会长命百岁的……明明答应要当我的经济人的……”
　　“……”
　　“……你骗了我……姐姐……你骗了我……”
　　“……小美……”
　　小美低下头捂着眼睛，转身跑出了病房。

　　辛睁着无神的双眼疲惫地望着天花板，只几分钟，就再次睡着了。
　　这次，做了梦。在梦里，辛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蚕茧，身躯被灵魂咬开一个洞，然后灵魂从那个小洞里面向外拼命挤，拼命挤……还没完全挤出去，整个蚕茧被人摘下，没能完全成型的灵魂被揪出来扔掉，残存的一线混入茧子。浸泡，晾晒，抽丝。眼看着蚕茧越来越薄，自己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什么痛苦，只觉得空落落的，意识在一点一点地流失。
　　最后一段丝线也绕上了纺锤的时候，辛醒来了。
　　“辛……”
　　“妈……爸……”眼前的中年夫妇有着和小妹如出一辙的憔悴脸色，看着他们欲言又止的神情，辛淡淡地开口，语气却是坚定的：“我要出院。”
　　“你在说什么啊！”
　　“……休息几天就出院吧……”辛转开自己的眼神，望着窗外。
　　“那怎么行？！你知道你这次有多危险吗？肺炎……出院了下次说不定就来不及了！”妈妈急得站了起来，爸爸拦住她，把她重新按回椅子。
　　“我知道……”辛依然淡淡地说：“可是我想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