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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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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无咎半边身子血肉模糊,伤口狰狞,他却面色沉静如水,翻阅医书的手稳得出奇。
殿内死寂,唯有纸页翻动的哗哗轻响。
江跃鲤在心里默数。
不到一刻钟,他已翻过将近半本厚重的古籍。
凌无咎神情专注,眸光随晦涩字句快速游走,一缕青丝自肩头悄然滑落,垂在染血的衣襟旁。
这游刃有余的模样,不像是第一次看这本书。
翻书声骤停。
凌无咎手指骨节分明,按住其中一页,食指在纸面某处轻轻一点。
“可以用这个。”
声音很轻,语调平直,却把正在出神的江跃鲤吓了一跳。
她点点头,凑近些去看,肩膀几乎要贴上他未受伤的那侧手臂,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她靠近他,几乎是一种本能。
书页泛黄,上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繁体小字。
她的视线落在他指尖上方,那里写着三个字:肌生丸。
下方分列数栏,分别是所需药材、精确配比、炼制手法、具体疗效、使用方式……条目繁琐,看得她头皮微微发麻。
这一页末尾,用法一栏只余下一个小标题。
江跃鲤下意识用手背推开凌无咎的手。
他顺着她的力道,移开手。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似乎经历了无数遍一般。
下一页的内容更让江跃鲤头疼。
原来这药粉并非简单外敷,需以自身灵力为引,按照特定路线疏导药力,渗入肌理经脉。
什么“膻中”、“气海”,什么“手少阳筋络”,一堆陌生又拗口的字眼挤在一起,看得她头晕眼花,似懂非懂。
再下一页,是幅更为复杂的灵力运行脉络指引图,线条交错如蛛网,旁注小字如蚁。
她原以为还有希望,皱着眉,盯着那幅天书般的运行图研究了半天。
眼睛都快看成蚊香圈了,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别说她体内那点微末灵力够不够驱动,就算够,以她这半吊子都算不上的水平,怕是药效还没引导完,自己的经脉先要打结错乱了……
果然,站在云端的大佬,根本不懂地上菜鸡的痛!
“那个……”江跃鲤挠了挠头,决定坦白从宽,“大哥,有没有……更简单粗暴一点的用法?比如……吃一颗,或者撒上去,您自己就能运功调息那种?我这点灵力……实在搞不定这么复杂的操作。”
凌无咎闻言,抬起头,眉宇微蹙了一下。
那双淡淡深眸里,罕见地浮起一丝困惑,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江跃鲤眨眨眼,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反应:“没有吗?”
凌无咎没回答,突然抬手。
修长而冰凉的手指不由分说,穿入她的指缝,十指骤然相扣,紧密贴合。
江跃鲤浑身瞬间僵住,血液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大哥,这社交距离……有点过了吧?!
“你……”她张了张嘴,话未出口。
寒意刺骨,自两人紧密相贴的掌心猛地窜入!
那冰冷并非寻常低温,而是带着某种锐利的气息,顺她手臂经脉疾走而上,所过之处泛起细密如针刺的麻意。
江跃鲤本能地用力想抽回手,却被凌无咎握得更紧,指节甚至微微泛白。
那寒意游走极快,眨眼间已至心口附近,蓦地传来一下清晰的刺痛。
她忍不住闷哼一声,额头甚至渗出细汗。
下一瞬,那股冰冷的探查之力又陡然消散,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江跃鲤微喘着抬头,正正撞上他投来的目光。
分明是他做了莫名奇妙的事,她都还没吃惊。
他竟显得……
非常震惊。
那双总是蒙着层灰寂薄雾的眼,此刻睁得极大,映出她的身影,连眉头都微微扬起,是一种全然出乎意料的神情。
“你的修为呢?”他声音也没了平日的无波无澜,尾音甚至带上了起伏。
江跃鲤感到两人相扣的手,正被他一点点收紧,力道越来越大。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股寒意,是他探入她体内的灵力,是在查验她的修为根基。
大佬的判断,总该比她自己准。
江跃鲤心下一惊,急忙内视自查。
心念微动,依着原身残留的模糊记忆,尝试催动灵力。
只见指尖“噗”地窜出一缕白光,细弱如发丝,如风中残烛般轻轻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这就是她的灵力啊。
看着还在,没丢啊。
“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嘛!”她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落回实处,甚至有点小小的新奇。
忙将那缕微弱白光往前递了递,在他眼前晃了晃,像展示什么来之不易的宝贝。
对她这个穿越者而言,这确是稀罕物。
毕竟昨天她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哪体验过体内有气流动的感觉。
一直躲在角落的胖猫闻声,抬起头,眼里不满是不屑。
这点灵力波动,给它塞牙缝都不够,这人类在宝贝什么?
它无趣地张大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粉嫩的舌头卷了卷,又懒洋洋地低下头,继续专心致志地舔着自己毛茸茸的爪子。
殿内忽然静得吓人。
那缕细弱白光无人维持,很快便如烟消散在空气中。
江跃鲤脊背忽地一阵发寒冷。
气氛不太对!
凌无咎的神色已恢复平静。
但相处时间虽短,江跃鲤却莫名地能感觉出……
他生气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气什么……但可能是,是嫌弃她修为太低,低到可能治不好他的伤?
给你治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狗男人。
“你在骂我。”凌无咎忽然开口,看着她,语气肯定。
江跃鲤手还在他手里,试着再次抽手,依旧没成功。
她狐疑地盯住他。
他怎么知道的?!
他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淡淡道,“你骂人时,右边嘴角会向下撇。”
江跃鲤:……
她差点条件反射,又要撇嘴,硬生生用意志力忍住了。
狗魔头,他绝对是在诈她!观察哪有这么细致!
“又来了。”凌无咎平静地指出。
江跃鲤:……
这天没法聊了!
她赶紧移开视线,落回他腿上那本摊开的医书:“所以……这药不行的话,书上还有别的,更……省事的方子能用吗?”
凌无咎虽未弄清,她为何修为气息骤减至近乎于无,但总有机会弄清,或设法补回些许。
他手指微微用力,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两人仍交握的手:“就这个。你若不会引导,直接将药粉撒在伤处也可。”
江跃鲤的手实在抽不回来,手心甚至开始微微冒汗。
这位天魔大佬,是不是因为挚爱离去,打击太大,精神方面……有点那什么了?
等等,她该不会拿的是那种“白月光替身”的狗血剧本吧?!
角落里,胖猫终于玩腻了自己的爪子,转而用尾巴尖,去逗弄缩在药箱边装死的乌鸦,圆溜溜的猫眼里满是不解与无聊。
在它简单的认知里,主人本身就是这天地间最顶级的灵药,这些凡人捣鼓出的药草粉末,于他而言根本毫无效用,何必费这个劲?
人类,真是一种复杂又奇怪的生物。
江跃鲤不明白其中蹊跷,只是依言,反找出了对应的药瓶。
是个巴掌大小的白瓷瓶,触手温润,瓶身以纤细的笔触刻着药名。
凌无咎腰腹间那道伤口,又长又深,皮肉翻卷,江跃鲤看着手里这小巧的瓷瓶,有点发愁。
这点分量,怕是只够盖个底吧?
本着省着用,走一步看一步的佛系心态,她拔开瓶塞,小心翼翼地往他伤口上倒了一小撮药粉。
清冽微苦的药香立刻散开。
她看了看瓶口,又看了看伤口,咬咬牙,又倒了一小撮。
再看瓶里……竟然还是满的,沉甸甸的。
她又连续倒了三四次。
每次倒出药粉,瓶身的重量都纹丝不动,瓶中药粉依旧盈满。
“这也太神奇了……”她喃喃自语,眼睛微微睁大。
这下她不再束手束脚,干脆放开了,开始量大管饱地往上倾倒药粉,力求覆盖每一处狰狞的伤口。
与此同时,远在九霄天宗外门某处的丹药房里,已乱成一团。
“快!五倍子磨好了没!要最细的粉!”笃山兰原本整洁的灰青布袍沾满了各色药渍,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十几个弟子像陀螺一样在药房内转来转去,研磨、捣碎、过筛,捣药声“咚咚”作响,此起彼伏。
“师父!配好了吗?药盒又快见底了!”大徒弟气喘吁吁,举着一个巴掌大的白玉药盒冲过来,盒内药粉已所剩无几。
“来了来了!接着!”笃山兰胡乱抹了把汗,将刚按古方配比调和好的一批药粉,哗啦啦全倒了进去。
玉盒瞬间被填满。
其余弟子更是埋头苦磨,手臂酸麻也不敢停,石磨都快被推出火星子了。
一名娃娃脸的女弟子一边用力捣着药杵,一边带着哭腔喊道:“师父!小师妹在那边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啊?!这药消耗得也太吓人了!”
……
不知过了多久,那仿佛连接着无底洞的玉质药盒,终于不再自动减少药量。
药房内所有弟子,连同笃山兰在内,全都累得直接瘫倒在地,连手指都不想再动一下。
终于……够了吗?
此时,魔宫殿内。
江跃鲤正仔细为凌无咎包扎伤口。
凌无咎垂眸坐着,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布。
她站在榻边,手持雪白的绷带,双臂几乎要环抱住他,一圈一圈地缠绕。
屋内很静,静得能听到烛火轻微的噼啪声,还有布料摩擦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屋子里飘着淡淡的药味,混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新苦香,像是一种植物的味道。
江跃鲤起初没在意,直到静下心来,两人又靠得很近,她才忽然回忆起,那天喝下的血,似乎也是这个味道。
不会就是他的血吧。
缠完最后一圈,她从储物袋中找出剪刀,准备剪断多余的绷带。
她双臂正圈着凌无咎,忽然感觉身前一沉,凌无咎整个人朝她倒了过来,额头不偏不倚,正好抵在了她的……胸上。
她双手悬在半空,表情有些懵。
低头看去,凌无咎双眼紧闭,脸色比方才更加苍白,几乎透明,长睫低垂,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呼吸轻浅绵长,睡相意外地有些安宁,只是整个人都透着股虚弱劲儿。
她本准备把人推出去,想了想,还是忍下了。
靠在这里,肯定很舒服。
这具身体容貌清秀,身段也极好。胸前丰盈饱满,腰肢却纤细不盈一握。下午独自在那眼冷泉边匆忙沐浴时,她还偷偷掂量过……
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至于为何要偷偷掂量……
她有点怀疑,早上爬山爬到腰都快断了,除了累,是不是也和这过于傲人的负担……有点关系?
江跃鲤刚剪断绷带,正想将多余部分收好,肩头忽地一沉。
那只神出鬼没的乌鸦落了下来,细爪抓得她衣衫微陷,凑到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气音道:“系统888为您服务,检测到关键节点,有临时道具掉落。”
稀奇,这傻鸟不继续装死了。
系统不摆烂了,还突然主动发道具,更是稀奇。
江跃鲤侧过头,用眼神询问它:“什么道具?”
乌鸦漆黑的眼珠转了转,尖喙微张,尚未发出声音。
原本靠在她身前,仿佛已陷入昏睡的凌无咎骤然动了。
他眼未睁,手已如电探出,快得只剩残影,一把精准地扼住了乌鸦细瘦的脖子!
乌鸦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拼命扑腾起翅膀。
原本在门口打盹的胖猫被惊动,“嗷”一声从角落闪电般冲进来,围着榻边又蹦又跳,圆滚滚的身体撞得床榻边缘砰砰作响,猫眼里满是担忧,试图救鸟。
凌无咎苍白的手指收紧,乌鸦翻起了白眼。
江跃鲤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忙丢开剪刀,上手去抢,想掰开他的手指:“松手!快松手!”
凌无咎手腕一翻,轻易躲开了她的抢夺。
胖猫瞅准机会一跃而起,也被他空着的另一只手随意一挥,像拍苍蝇般拍飞到一边。
胖猫身体圆球似的,在空中调整姿势,四爪轻盈落地,却不小心撞倒了榻边矮几上的盆栽。
花盆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更让人惊悚的是,那株植物立刻发出粗粝尖锐的嚎哭,声音刺耳。
一时之间,乌鸦垂死的嘎嘎尖叫、翅膀疯狂扑棱的啪啪声、胖猫焦急的喵喵叫、还有那盆栽植物魔音灌脑般的嚎哭声混杂在一起……
场面彻底失控,混乱不堪。
吵得江跃鲤耳膜嗡嗡作响,头痛欲裂。
“住手!都给我停下!”
她忍无可忍,声音不算大,甚至带着点无奈。
然而,凌无咎心口处,那枚紧贴皮肤的殷红如血的玉坠,应声骤然亮起一道刺目红光。
他整个人猛地一颤,心口像是被无形重锤击中,瞳孔骤缩,扼住乌鸦脖颈的手指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松脱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