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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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忐忑过了几日,果然等来好消息。刘姐带了苏寒笙先去她家见了她表哥,只说姓张,苏寒笙便唤作张管事。本来苏寒笙还怕是否为府里的老仆,哪知全然陌生的面孔。大概是后来聘请的。那人是副宽厚的样貌,但初见苏寒笙那面目也不免隐隐皱了下眉头,眼里分外流露出些审视的味道。寒笙身体绷得紧紧的,心里不由小鹿乱撞,生怕错过这苦等的机会。
但意外的那人竟允了这份差事,还称呼寒笙一声“先生”。他又问了问寒笙的名字,寒笙胡诌了一个,“苏白,无字”应付过去。那人最后简单交代几句府中主人染了痼疾三年未愈,凡事需要小心谨慎之类的官话。苏寒笙全诺了,即刻便被命收拾东西随人入府。
本想不知几番周折,却如此顺利,彷佛做梦一样。苏寒笙想着,兴许是小雅冥冥中的守护吧。
事隔多年,再次回到曾经熟悉的地方,苏寒笙几乎要压抑不住激动怀念之情。他生怕被看出端倪,一直垂首跟着张管事身后,两手缩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从进门开始,那人就一路细细的吩咐,“这里连着堂厅,这边直通书房……虽然下人们都在那边集合起来吃饭,可先生你不用特别过去,自有人送的……”苏寒笙心思浮沉,莫道还有人比他更为熟悉此处的一草一木么?年幼光阴,初初为人,爱啊恨啊,生死经历,几乎倾注了自己全部的感情。
虽非故土,却早比故土更让人思切。
“这里是望笙阁,是主人的居处,主人喜静,最讨厌打扰,你平时切勿乱闯。”望笙阁?应该是岁寒居才对吧?明明是自己和小雅幼时给自己的住处取的雅名。他慕岁寒三友之姿,小雅也觉得“寒”字妙在暗合了他的名,便作主做匾挂了。其实,彼时自命得意之作,全然不觉“岁寒”二字其实过于掺凉。
苏寒笙自是知道由来典故,当然心生怪异,不禁抬头看去,见本是匾额的地方空空如也,倒是路旁的一块朴石上刻着“望笙阁”三个绿底勾的字。苏寒笙呆呆站在原地。这字迹……“敢问张管事,这字是何人所书?”“这个啊,我入府时间不足三年,来的时候就有了,不太清楚。先生问这是……”苏寒笙暗道不好,自己未免太过忘形,忙道,“我只是觉得此字苍劲有力,不觉心生仰慕,所以想要请教。”“哦,”张管事不以为意,继续朝前走,“大概是主人吧。这望笙阁的一切都是主人自己动手打理的,谁也不准进去。连夫人也不行。先生平时也仔细着,别误入了。”走了一段,一个丫鬟模样的过来,苏管事问道,“主人何处?这是新来的先生,我要带过去回话。”丫鬟福了福,“方才里面传话说,若是请的先生来了只管住下,不用特别见了。”张管事点点头,又往前走。
尽管两人对话寥寥数语,苏寒笙顿感轻松不少。一直想着不知能否蒙混过那恶魔的利眼,现在总算是逃过一劫,顺利进府了。只是方才一路行来,所见所往之人中竟没有一个稍微熟悉的面孔,着实奇怪。转念一想,是了,那恶魔怕是有人认出他是冒充的,自然要换掉从前服侍的人。只这一件也知那人心思之密,自己想要报仇怕是难上加难。
满脑子胡思乱想,却不一会儿来到一处院落,张管事推门进去,指了指旁边的厢房说,“苏先生住这里。都拾掇干净了。旁边即是课堂,小少爷们每日晨间回来上课。”转身的时候,彷佛自言自语的添一句,神色极为不屑,“说是少爷,也不过就是一群要饭的,偏偏主人还要找什么教书先生。”苏寒笙被他说的一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小少爷们都是要饭的?他初来乍到,不方便过问太多,便谢了张管事,自己进屋收拾行李。
本来身无长物,一会儿功夫就好了。苏寒笙望着天色还早,想自己不如去院中四处看看。这一段路以前未曾来过,熟悉一些也好。谁料刚打开门,忽然有人没头没脑的撞进来,哎哟哎哟的倒了他一身。苏寒笙被压得天昏地暗的,好半天缓过劲,就见两颗小小的脑袋扑在自己胸口,倒是吓了一跳。“你们……”话未开口,突然谁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苏寒笙抬头一看,门边傻站着个孩子,粉妆玉琢的,已经哭成泪人。接着怀里的两人开始挣扎着起身,却不着力,白惹一阵忙乱。好不容易站起来,苏寒笙忙着给他们几个拍去衣服上的灰尘,又仔细的擦干眼泪,这才看清楚了,三个都是男孩子:倒在他身上的两个长的一般摸样,显见是双生子,年龄约莫是总角大小的孩童,另一个门边的却显得更小些。苏寒笙给他们倒了些水喝,又将年幼的那个抱在怀里,轻声问:“你们是?”
“我们是父亲的孩儿。”双生子的一个立刻答道。眉毛挑了挑,神色颇为得意。苏寒笙见他们打扮,再听此一说,心下有了计较,便道:“原来是小少爷啊。我能问问你们的名字么?”怀中的孩子奶声奶气的先说:“我是小三。”其他两个也接着道:“我是小二。”“我是小一。”苏寒笙听得啼笑皆非,这算是什么名字?便问:“我是说正式的名字。你们刚才说的该是小名。”“父亲说等我们长大了,请了先生就让先生取。”小二声音里含着隐忍不住的急切,“你就是我们的先生对吧?那赶快给我取个名字。讨厌死那些人叫我店小二了。哼!”小三伸出小手抓着苏寒笙的衣袖摇了摇,“先生,我也要。”小一没说话,脸上却也流露出渴望。苏寒笙心想那魔头果然这般可恶,自己的孩子也不给好好照顾,这起码的名字都不认真。可是姓名关乎一生,一时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略想了想,怀里的小三嘴角一撇,又要哭了。苏寒笙从没带过小孩,慌忙轻轻拍拍小三粉嫩的脸颊,再顺着他背脊轻抚,嘴里连声道:“别哭。我是要好好想想。这名字可不能马虎。明日正经上课的时候,我告诉你们好吗?”却骤然想起这是某人幼时安慰自己的方式,不觉又有些恍惚。
小三见他应了,欢欢喜喜的跳下地,和其他两人叽叽咕咕三两句话,一阵风似的跑了。
苏寒笙揉揉额头,不由苦笑了几声,看来教书先生并非如想象中容易。可心下却因为那些孩子见他面目可怖不觉害怕的情形略感到几分宽慰。小三小小的身体还残着些温暖在手心里,苏寒笙想着一定要给他们取出好名字来。
他摊开纸笔,端坐在书桌前,蓦然想到三人既然为慕容家的血脉,定是有祖字的。方才未问明白,看来眼下只能暂时找几个单字,等明日问明白再配上。笔提起来,半天未落下去。窗外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苏寒笙愣了愣,眼前一闪而过当年和小雅习字的情景。彷佛还是昨日。有人握住他的手,手心拳拳暖意。
“笙儿,夫子今天教的诗歌,写的真好。我念给你听,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笙儿,以后我找一大堆小孩陪你,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
“笙儿,来,小雅抱抱,别哭了……”
苏寒笙一笔一笔慢慢写着那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张又一张。似乎人世间再无比这更为重要。待得满地白乱,字迹全都蕴染的模糊不堪。
是雨丝随风落进来了吧。还湿了脸颊,怎么也擦不干。
苏寒笙起身走到床前,狠狠的将自己埋进去,牙齿咬住嘴唇,那么用力的,直到淡淡的血腥漫了满口。
笙儿,别哭。
是啊,不能再哭了。不能。今天……只当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