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无诡》魏公子无忌

9、大梁2

　　不一日到了大梁，中行无诡马不停蹄便向人打听孟尝君府邸。孟尝君新任魏相，魏王为表重视赐了宅邸，不多时便被他打探出来。
　　中行无诡走在大梁市街上，忍不住游目四顾。安平虽然也是大城，比起魏都大梁来无论气势底蕴都差了一大截。大梁市街甚是喧闹，但是一切井然有序。中行无诡童心未泯，对市街上的摊子兴趣十足，暗自决心等办完了事定要来好好逛逛。
　　走出市街，路上一下子冷清了，周围的屋舍开始透出一阵阵压迫感。中行无诡不由加快了脚步，在一片贵族府邸间找孟尝君的相府。大梁的建筑颇多相似，他找了一会儿才找到相国府门前。府邸虽是新赐，宅子却是老宅，门口一对巨型石狮森森地注视着来人。中行无诡适才经过那么多户人家都是门户紧闭，相府偏是敞开大门，由一对门卫把守，显见主人好客名非虚传。
　　两个门卫见有人在门口张望，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中行无诡连忙上前道出来意。高的那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冷哼了一声，入内通传了。余下那个也不说话，作出一副不屑的神气。中行无诡心下奇怪，孟尝君誉满天下，怎的两个门卫这样目中无人。但略一思量也就明白了：冯驩的消息既已传出，自然会有不肖者想借此打孟尝君的主意。来过的冒充者大约不少，是以门卫有这等表情。他想通此事，虽觉可以体谅，到底心里有点不舒服，人便有些恹恹的提不起劲来。
　　不一刻，先前的门卫领了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那管家却是不动声色，见了中行无诡笑道：“可是这位小哥有冯先生的消息？快请进来。两个下人不懂规矩，小哥别见怪！”说罢转身引路。
　　中行无诡却没有跟着他走，只是掏出冯驩交给他的玉璧和布片，说道：“这是冯先生交给我的东西，烦请转交令上，我就不叨扰了。”
　　那管家见到玉璧面色一变，听中行无诡说要走又是一惊，忙赔笑道：“小哥这是什么话，你不辞辛劳走这一遭，总得给我家主子道谢的机会吧。相爷现下虽然在会客，但他早吩咐过了，有冯先生的消息要立马通传，我这就领你去见相爷，耽搁不了多少时候。”
　　中行无诡原本就只是不忿自己被误会，心里委实想见见孟尝君，被那管家劝了几句也就不再坚持，随他进了相府。
　　那管家甚是健谈，一路上将孟尝君的事情说了不少，又问了他一些旅途见闻，偏偏半句也不提冯驩。中行无诡贪看府内景色，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相府内地方极大，沿途经过的就有三个花苑。齐人疏于此道，是以此刻他看得眼花缭乱，几个圈子一转就已经不辨东西。那管家见他喜欢府中景致，便向他一一介绍。这回中行无诡听得津津有味，以至于到了孟尝君所在偏厅门口还觉有些意犹未竟。
　　管家向里面告了罪，带着中行无诡走了进去。中行无诡见一个偌大的厅里只坐了两个人，先去看主座上的。只见孟尝君须发皆白，面目甚是和善，不像广招贤士的豪客，倒像是满腹经纶的大儒；唯有一双眼睛略带肃杀之气，中行无诡被他目光一扫，竟然面上发热，不由自主地拜倒在地，唤道：“薛公。”
　　田文快步走上前将他扶起来，笑道：“小兄弟不必多礼，一路上辛苦了，先坐下喝杯茶再说。”说着拉他去就坐。
　　中行无诡站起身才发现，这天下景仰的奇人居然甚是矮小，只比他略高。然而听他言辞和蔼，丝毫不搭架子，仍不由暗暗心折。他见惯田家几个少爷目中无人，时刻不忘身份尊卑，此时见到真正有权势的人反而平易近人，不免心生感慨。
　　中行无诡知道自己身份不足以在田文面前落座，怎奈主人执意坚持，他推脱不得，便坦然在左首坐了。他一抬头，赫然发现田文会见的客人居然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那少年生得粉雕玉琢，脸上每一分线条都透着精致，一双眼睛如琉璃般熠熠发亮，鼻梁小巧挺直，双唇不点而朱。此番相貌本来略嫌脂粉气太重，然而那一对剑眉斜飞入鬓，登时添了三分英气。他虽不曾锦衣华服，却自然透出一股华贵。中行无诡哪里见过这样俊美的人物，一时竟看得呆了。见那少年对他微笑，便也扯了扯嘴角，心里偷偷猜测他的身份。
　　这时田文发话道：“小兄弟，听说你有我门下舍人冯驩的消息，还望不吝见告。”
　　中行无诡连忙拿出冯驩交给他的物事，由身边侍者交给田文，口中道：“这是冯先生要我交给薛公的东西，请过目。”
　　田文先不看那布片，从怀中掏出半块玉璧来与冯驩的半块合在一起，见严丝无缝才道：“不错，正是冯先生的信物。冯先生可安好？”一面去看那布片。
　　中行无诡答道：“我见到冯先生时他身负重伤，但处境尚算安全……”他见田文已经看得面色大变，显然对自己的话听而不闻，不由收了口。
　　却听那少年开口道：“田相若有急务请自去处理，这位小哥由我来招呼罢。” 中行无诡听了他说话一时竟震住了，连田文答了什么怎么出去的都没注意，心里只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听的嗓音！那少年的语声温润婉转，没有一般少年人的尖锐，语速也是不疾不徐，仿佛一阵和风，直吹得人身心舒畅。中行无诡只愿他能多说几句。
　　那少年果然又开口了：“你来，坐到我身边来。”说着还向他招招手。中行无诡完全没有想过要拒绝，连客气也没有一句便走到他身边的位子坐下了。
　　那少年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中行无诡答了，那少年又道：“你姓中行，那祖上跟我一样，也是晋人？” 中行无诡点头称是，那少年道：“我姓魏，名叫魏无忌。”却并未说出自己身份。中行无诡看他气度，又能与孟尝君论交，猜测是魏国权贵之后，甚至是个公子。他只觉魏无忌言辞亲切神态诚恳，说不出的讨人喜欢，比之年长的田文更令他生出亲近之心。
　　魏无忌又问他年纪，中行无诡答道：“再过不久就十五了。”
　　魏无忌显出失望的神色，道：“你比我大一岁。我原是家中少子，上面多的是哥哥姐姐，无趣得紧。我们不以长幼论交，好不好？我叫你无诡，你便叫我无忌，多亲热！”说着眼中透出期许来。刚才田文在座时他正襟危坐，未免有些少年老成；此刻言笑无禁，原先的俊美都成了孩子气。
　　中行无诡却是被他问得呆了，暗忖这少年若非不通世事就是心思单纯，正常贵族此时说一句“不以尊卑论交”就算是极有气度了，他竟似是全然不把尊卑二字放在心上。他自己平时最厌恶尊卑贵贱之分，见魏无忌双眼灼灼的盯着自己，吸了口气道：“好，承蒙无忌抬爱，我中行无诡若推辞就不配与你论交。”
　　魏无忌见他答应，喜道：“正该如此。你既答应了日后就决不许以大压小。”
　　中行无诡见他笑逐颜开，双颊登时透出一抹晕红，越发显得清秀可人，自己也不由有些欢喜，笑道：“那是自然，我一向说话算话。”
　　魏无忌点点头，问道：“你一个人从齐国到这里，是不是很辛苦？”
　　中行无诡偏头想了想，道：“也不算什么，我家里本非富贵，一些奔波还受得住。”
　　魏无忌道：“沿途有些什么趣事么？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大梁城呢。”
　　中行无诡便挑了些风土人情讲给他听，又将自己遇到山贼的事说了。魏无忌听他说自己一个人独斗三四个山贼，兴奋道：“这样说来你功夫很好？什么时候我们切磋切磋。”
　　中行无诡愕然道：“怎么？你也会武功？”他见魏无忌斯文秀气，丝毫想不到他竟还能打。
　　魏无忌傲然道：“那是当然。”说罢伸出双手，果见纤长的十指上满是老茧，与他细致的肌肤极不相称。中行无诡也伸出双手，自然亦是老茧密布。只是他手掌粗糙厚实的多，看来不那么刺眼。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收回手掌。中行无诡对这少年更添一分好感，一时竟有相逢恨晚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春秋时的公子特指诸侯除太子以外的儿子，到战国时也可以理解为王子，再后来公子才被引申为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