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无诡》魏公子无忌

46、薛5

　　入夜，魏营中如常点起了篝火。营帐间人影幢幢，便似与平时无异。
　　魏无忌在树丛中遥望自己营区，随意问道：“你确定他会来？”中行无诡在一旁肯定地点头道：“田单打仗是厉害，但一直没吃过什么亏，一定咽不下这口气。倒是我想问你，这次胜了之后又会怎样？”魏无忌道：“齐王本就不信田单，他这次调了这么多兵马，若胜了是威胁王权，败了齐王定会趁机打压，田单总会疲于应对。何况现在齐国国内空虚，以齐王那点胆量，这样与魏国正面冲突必是不敢的，只要再派人去威胁两句，还怕他不帮我们牵制田单！”
　　中行无诡听着都觉头痛，不禁道：“田单也真是辛苦，做得这样用心还要受猜疑。”
　　魏无忌深深望了他一眼，道：“你不需要同情他，走这条路也是他自己选的。既然要论政，就早该准备好随时丢掉性命。他或我都一样，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中行无诡听他又讲这样的话，忍不住想抱住他以示支持，想想觉得不妥，改为环住他肩膀，低声道：“不管怎样，我总是要和你在一起的。”魏无忌没有答他，却向他身上靠了靠。这细小的动作令他倍感安心。
　　这是在离魏营不远的一处密林之中，他们身后是魏国大军。白天田单离开后中行无诡便猜他会来偷袭，于是魏无忌将大军拉来此处密林之中，只留少许人在营中充场面，等夜深一些，这些人也会退出来，留些草人站哨。若田单来犯，自是给个迎头痛击；若是不来，那么第二日便立即撤走。魏齐两国虽刚划分了土地边界，然而魏营恰好跨越两处，田单真要进犯也不算毁约。魏无忌行事谨慎，先做了完全的准备。
　　等待总是磨人的，尤其过了三更之后，睡意便不断袭来。中行无诡与魏无忌都是在战场上淫浸多年的人，知道这种时候最是不能放松，打醒了十二万分精神严阵以待。正是秋风萧瑟的时候，夜间更是寒冷，然而林间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再无一丝杂音。偶尔有秋虫瑟缩地打着鸣，却越发显得这夜寂寥。风是高了，月却只是昏黄，并非偷袭的最佳时机，若要强行来犯，只有趁后半夜防备最弱的时候。中行无诡本能地弓起背，仔细去嗅黑暗中的危险气味。一只手伸过来与他相握，随后肩膀也被抵住。魏无忌的手仍是温暖镇定，与往日毫无差别。他喜欢这样的身体接触，即便只是轻轻一触也会有亲密无间的感觉，尤其在这种时候，真正称得上是并肩作战了。中行无诡为此稍稍分了下神。
　　天色忽然一暗，林中顿时伸手不见五指。抬头望去，原来月亮已经西沉，这一夜竟然就要过去。便在此时，只听营中杀声忽起，火光映出纷乱的人影，在营间四处窜行。魏无忌精神一振，低声喝道：“入彀了。弓箭手准备！”营中无人，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陷阱，中行无诡已经看到齐军显出混乱迹象，正是出击的好时机。魏无忌不敢轻忽，喝令放箭。一时间黑暗被无数火箭撕裂，到了营间又化作熊熊烈焰。营帐上早涂了火油，是以火势顷刻间便蔓延开来，转瞬将齐军吞噬。齐人惨号着从大火中奔逃出来，被出击的魏军一一收拾。
　　中行无诡随军厮杀一会儿，却觉得原来散乱的敌军有凝结之势。魏无忌与他寸步不离，自然也已发觉，拉着他上了一处土坡察看战况。果然齐人本来是各自为战，现在则像是被人指挥着渐渐聚在一起。中行无诡东张西望一番，赫然发现田单正站在高处铁青着脸发布命令。魏无忌顺着他目光一看，不由叹了口气，道：“看来是时候退兵了。齐军数量远胜于我们，等田单集结了兵力，就该是我们吃亏了。”
　　中行无诡一点头，望着田单发了回愣，才跟着下了土坡。这一年田单对他照顾有加，念及此后再无相见之日，他心里竟微微泛起一股酸涩，然而一转眼，又被战火卷走。

　　魏军顺利撤退了，并立时启程回大梁。
　　中行无诡离了战场，便有些心不在焉。魏无忌这次没能猜准他心思，不悦道：“你这样舍不下田单么？”
　　中行无诡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在想，明明我并不喜欢杀人，偏偏在战场上却那样有归属感，现在一离开居然会觉得空虚。”
　　魏无忌一笑以示歉意，随即帮他思量道：“是不是因为你熟悉战争，觉得战场上能够把握自己？”
　　中行无诡仔细想了一下，道：“也许吧。我实在不喜欢政治，能回到战场上像能透口气一样。”
　　魏无忌听了这话，默然半晌，才缓缓道：“你是不是在害怕去大梁？”中行无诡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魏无忌低声道：“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已经不能放手了。无诡，请你，不要离开我。”中行无诡一震，抬头望住那坚毅的眼睛，许诺道：“除非我死，否则绝不离开你！”于是那眼睛微微的笑了。
　　然而中行无诡的不安是直到望见大梁城门时才消失的。岁月丝毫不曾在这城市留下痕迹，它一如初见时那样巍峨庄严，令中行无诡倍感亲切。城中有父亲在等着他，有他与魏无忌共同的回忆，当然还有未来。他突然间信心百倍，疑虑一扫而空。他欣喜着想告诉魏无忌，却见他下了马，朝守在门口的少年深深一揖，道：“龙阳君，有劳出迎！”
　　少年匍匐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才起身道：“公子出征辛苦！大王已在宫中为公子设宴洗尘，特令我在此等候。”少年的声音是香糯的，微微带着点甜。他只及魏无忌胸口，说话时要仰着脸，那泛着水气的流光溢彩的眼便直直照进中行无诡眼中，令他一阵眩目。这是怎样的一个少年！美得惊心动魄，几乎令人呼吸顿止。中行无诡想起魏无忌的话：“人间绝色，心思玲珑。”而魏无忌此刻的神情，分明是爱惜。他看着这两人，心里细小却磨人的刺痛着，再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直到魏无忌在他身上拍了一掌，中行无诡才回过神来。魏无忌贴着他耳边几乎咬牙切齿地道：“不准胡思乱想！我现在去应付魏王，你回我宅子里去歇着。就是原来那座，连仆从也没换过，你父亲就住在那里。”说到后来，中行无诡转过脸去看他，两人气息相闻，他再也装不了凶，语气就软了，说罢笑着去捏了捏他的手。
　　中行无诡顿时又觉得自己身处云端，轻飘飘的，也笑着回答：“你自己小心，早去早回。”魏无忌嗯了一声，策马走了。中行无诡目送他驰出很远，收回目光时才发现龙阳君仍站在原地。少年睁着狡狯而又妩媚的眼，向中行无诡柔声道：“中行先生，大王吩咐我要好好招待你，请让我为你引路。”那浅笑的红唇中美玉般的牙齿泛出令人晕眩的光，中行无诡仿佛便看到，一场新的战争已经揭起了帷幕。

作者有话说

　　本文，确实是完结了。很明显我本来是有意图写下部的，不过近期内不会动笔。也可能，再也不写下去了。无论如何，写到这里，也能算是个结局了。为防意外，后面有魏公子的个人简历，不熟悉的大人可以去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