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无诡》魏公子无忌

38、临淄7

　　田单匆匆追出门外，却见魏无忌正在前面不远处静静站着。他一怔，旋又有些了然，上前问道：“公子可是在等我？”片刻间中行无诡也已赶到，站在他身后。
　　魏无忌嘴角一勾，仿佛先前殿上的薄怒都是假的，施施然道：“若相国不来，只怕齐国灭亡指日可待。”他说的是兴亡大事，偏生语气轻描淡写，令人心生寒意。
　　田单知道对他轻忽不得，告罪道：“公子息怒。大王初掌国政，许多事还不明了，刚才并非有心冒犯……”
　　魏无忌一摆手道：“我自然知道，若非如此，我连弥补的机会都不会给你。如果我不是以魏使身份坐在殿上，便是施为一番供人取乐又有何妨？但我现在既是代表魏国，绝不容国家尊严被人侵犯！此事不能就此罢了。”
　　田单听他这样说，知道是有转机，忙道：“若公子有所要求，我定当竭力遵从。”
　　魏无忌又是微微一笑，道：“我只要方才那人的项上人头。如果弄不到，我便立即回国，相国等着战书罢。”他虽是向着田单说话，中行无诡仍是看见他眼中清冷的杀意，心头仿似被针尖刺过，一阵尖锐的寒意。他又见到魏无忌转过脸来向着他，温言道：“适才多谢先生仗义。”熟悉的神情，中兴无诡却觉不出往日的亲切，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嘴里含糊地答了一句，连自己也不知说了什么。
　　魏无忌似乎很轻声地叹了一下，转身领着人去了。中兴无诡却又不由自主地以目光追随，待田单回头才慌忙收了回来。田单望了他半晌，忽然道：“是他？”中行无诡不解，询问地看他。田单缓缓道：“从他出现你就一直在看他，连眼神都是不一样的。”中行无诡本就有些恍惚，听他一语道破心事竟是木了，只知道瞪大了眼睛看他。田单望着他的目光渐渐冷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是他！”头也不回地入了殿内。中行无诡一颤，知道自己给魏无忌添了麻烦。

　　宴席不欢而散。田单急于和齐王商讨，先放了中行无诡回去。
　　中行无诡回到居处，什么事都没心情做，一个人摸黑坐在屋里发闷。他对那些国家大事全不关心，只真真切切的感到了魏无忌从未让他知晓的那一面。他们两人相处时，他从来只觉得魏无忌对他的好，便想当然的以为那就是全部了。其实他早已知晓以魏无忌身处的环境，他决不会只有这样简单，但是真正见到又是另一番滋味。这些年中行无诡在战场上见惯了腥风血雨，他以为那是只属于战场的，一旦回到平淡便不会再有，不料魏无忌当着他的面若无其事地判了另一人死刑，仿佛折一枝花那么容易，实在令他一时无法接受。而另一方面，他又为魏无忌担心。他身在异国，本来就无所倚仗，田单这样握有实权的人若存心为难，后果难以设想。中行无诡越想越是烦恼，忍不住起身踱步。
　　走了六七个来回，忽听有人在轻声叩门，一人道：“相公，你在吗？”也不等他回答，径自推门进来。
　　中行无诡听出是卫姬声音，勉强收了神思道：“我在，有什么事？”
　　卫姬格的一笑，道：“怎么在屋里也不点灯。”摸黑欺近中行无诡拉了他衣袖道：“相公，今晚夜市甚是热闹，你陪我去逛逛可好？”
　　中行无诡摇头道：“我不太有兴致，你找宋姬陪你去吧。”
　　卫姬却不放开他，撒娇道：“我就是趁她不在才找相公的，相公平日里那么忙，难得陪我一次嘛。”
　　她这一招对中行无诡屡试不爽，果然他便软化下来，被她拉了出门。
　　中行无诡肯出门，未始没有散心的意思。哪知卫姬虽是带了他去夜市，却是直直地穿了过去，随后尽往偏僻的小巷里绕行。中行无诡越走越是疑惑，问卫姬她也不答，只是拉着他往前走。他这时已迷了路途，料想她不会对自己不利，索性坦然跟在后面。
　　卫姬将他带到一处毫不起眼的民居前，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中行无诡听那不似寻常叩门，知道是某种暗号。卫姬将他带来此处该是早有计划。他心中疑云又起，卫姬是田单的人，但此举分明瞒着宋姬，里面的人决不会是田单，却又会是谁？想到此处，脑中似有灵光一闪。
　　这只不过是心念一转的光景，眼前的门已经打开，中行无诡还来不及看清开门的是什么人，便被拉了进去，入了一处小厅。只听卫姬在前面道：“公子，人带来了。”他一震抬头，果见魏无忌换了一身粗布衣服，正朝卫姬挥手。卫姬施礼退出小厅，替他们带上了门。
　　中行无诡先前已隐隐有些预感，但见到他仍是讶异，开口便问：“她是你的人？”
　　魏无忌点点头，伸手指指椅子道：“坐。”此时只有他两人共处，中行无诡却觉得他不像往日的可亲，变得有些陌生，心里慢慢生出一丝不安来。
　　魏无忌不急于说话，拿了茶壶给他倒茶。中行无诡却受不了这沉默，伸手按住他的手。两人的手一样冰凉。他吸了一口气，坚定地望住他道：“你要说什么？”
　　魏无忌微微一颤，也转过眼来看他。他眼神却不似先前的坚决，连口气也是柔软的：“你不喜欢我那样，是么？”
　　中行无诡想不到他为此事特地把自己找来，有些安慰，却还是老实答道：“不喜欢。”
　　魏无忌略一犹豫，才又续道：“无诡，如果你去魏国，便要见我做这些你不喜欢的事。田单只让你做些杂务，反而能离这些远一点……”他说到此处，不由打住了。他话里意思并不难猜，中行无诡觉得嘴里有苦涩的滋味，仿佛自己又要被他舍弃了。先前为他冷酷而感到的不悦已不翼而飞，只剩难过和不安。然而他还是问道：“你的想法是什么？我想听你明白说出来。”
　　魏无忌见了他神色亦是难受，道：“我怕你受不了那肮脏，也怕你因此而讨厌我，但却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把你留在身边。从未有一件事让我如此犹豫不决。我想，不如由你自己来选择。”
　　中行无诡听他不是出语拒绝，身上顿时又来了精神，道：“从头到尾，犹豫不决的只有你一个人！如果你要问我意思，我从来没有变过，只要你仍是一如既往的对我，我也不会改变！你怕我为你的事不快活，我不去理会就是了。无忌，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他说得自己心里一阵触动，忍不住起身将他紧紧抱住，喃喃道：“什么国家兴亡，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魏无忌知道他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的，也不由得感动，抱紧了他轻声道：“我知道了。等你践了田单的约，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中行无诡听到田单名字，一个激灵，拉住他道：“我让他看出来了。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魏无忌笑笑道：“我早知道你瞒不住。无妨，他顾虑太多，不能动我。我跟他要的那个人是齐王姻亲，他真要动手只怕和齐王关系会弄得更糟，决不会再冒着被齐王苛责的风险来和我过不去。况且一开始我想要隐瞒的就不是他。”
　　中行无诡大讶，问道：“那你想瞒的是谁？”
　　魏无忌目光闪了一闪，被中行无诡看见了，他连忙阻住他说话，道：“你上次目光这样躲着我，便没有说真话。无忌，你前两次骗得我好苦，你对我怎样都好，但是不要再骗我了，好么？如果要说假话，不如什么都不要说了罢。”
　　魏无忌苦笑一下，道：“是我的不是。我不会再骗你啦，我要瞒的是我王兄。我身边有王兄眼线，做什么事他都知道。若让他看出我还记挂你，有我在旁边尚不碍事，你孤身在外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是了，我险些忘了，田单也不知能不能成功，如果齐王不识大体，我马上便得离去，在临淄的密探要交待给你。”
　　中行无诡想起他曾对自己说过此处人手都归他差遣，便认真听了。其实魏无忌在临淄的人并不多，但自市井到宫廷无不切入要害，连田单身边都能安插人手，其细致可见一斑。中行无诡行动不甚自由，平时由卫姬传个消息也就够了。
　　魏无忌交待完了又让他复述一遍，听他全记牢了才道：“你到时候尽量降低田单戒心，或许我能帮你制造机会。”中行无诡应了，忽又省起一事，问道：“你会舞剑么？怎的我全不知晓？”
　　魏无忌失笑道：“什么舞剑，太抬举我了，顶多只是剑舞，我小时候太子总让我耍着玩儿。他们消息倒灵，别的事却不见提，都是些只知享乐的蠢人。”中行无诡听他这般说，知道必定不是什么愉快回忆，本来还想问魏太子的事，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了。
　　魏无忌看他再无话说，招了卫姬进来，道：“我出来时间不短，再不回去惹人疑心。你也早些回去吧。”中行无诡虽有些依依，也知不应久留，跟着卫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