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无诡》魏公子无忌

30、即墨5

　　军队回转时一路无言。中行无诡实在料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魏无忌，虽然狼狈，至少能让他知道他非是无故失约，也算放下一桩心事。魏无忌装作不认识他，他虽不知用意，但是毫不犹豫地配合他。他怕被人瞧出神情异样，心里再渴望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魏无忌变化甚大。他少时生得粉雕玉琢甚是漂亮，现在却脱去了那层秀美，只余英气逼人，加上声音低沉悦耳，已经颇有男子气概。中行无诡记忆中他还是个温和少年，这样强烈的反差令他感到陌生，然而往日的记忆仿佛一下都被唤起，纷纷鲜明起来。没有见面时，这些记忆只是被埋藏着，连他自己也有些淡忘；现在却全都涌上心头，不断地提醒他：他想念他！他仍是这样喜欢他。但是五年这样长的时间，如何能保证双方都始终如一？魏无忌的想法他已经无法知晓了。
　　中行无诡见到魏无忌是百感交集，面上不免显得心事重重。然而田单亦有自己心事，便什么也没瞧出来。回到营中两人默然坐了好半晌，田单忽然问道：“你怎么看？”中行无诡茫然道：“什么？”田单道：“那个魏国公子。”中行无诡方知问的是魏无忌，不敢多说，斟酌道：“有胆有谋，是个人物。”
　　田单长叹一声，道：“不错，想不到天下间竟还有这等人物。我初时听闻他名号，以为与田文一样是欺世盗名之辈，不料他比传说中更难应付。若非顾忌魏国出兵，我定要将他留在此地，不能收归己用便杀了以绝后患。不过看他架势，武艺也应当颇有修为。唉，怎地让魏国出了这等人才。”
　　中行无诡听他推崇魏无忌，心里不免有些高兴，却也不敢流露出来，故意道：“你又何必羡慕旁人，齐国现在不是由你一人支撑么？难道你还嫌自己不够威风？”
　　田单笑道：“我哪里会羡慕旁人，只是为齐国着想，少些阻碍总是好的。今日交锋是我落在下风，不过这只是形势所迫。他日若有机会再战，定要让他领教我的厉害。”
　　中行无诡听他开口认输，也觉他气量宽宏，心中对他增了几分敬重。他少时一度十分仰慕田单，虽然后来渐渐淡了，总还留着几分好感。此番再会，田单初时作为令他极度反感。然而这些时日相处，他的雷厉风行也令中行无诡印象深刻，加之田单不时会向他坦陈心事，他慢慢也有些软化。
　　田单发了一回呆，终于因为连日奔波觉得累了，便早早歇息了。中行无诡虽不比他好多少，但日间见到魏无忌心里兴奋，折腾了一会儿才睡着。
　　睡到中夜，中行无诡忽觉有人轻推自己，登时醒了。只听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道：“别作声，我把你弄出去。”那声音如此熟悉，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勉励压制住心跳，把头一点就要行动。他腿上绳索已解，但手上却绑着一条长索连着田单手里。那人摸索着用匕首割断了绳索，拉着中行无诡向外摸去。帐中漆黑一片，行进间那人也不知道触到什么，格的一声轻响，田单已然醒觉，厉喝道：“什么人！”语音未落剑风已至。中行无诡惊呼道：“不可！”一挺身挡在那人身前。田单连忙收势，却仍感到剑锋劈入了他身上。中行无诡闷哼一声，对那人道：“我没事，你快走！”那人微一迟疑，便往帐外冲去。田单并不追赶，只向外面喊道：“捉活的！”自己点了灯去看中行无诡伤势。中行无诡伤在背上，伤口不深但是极长。不过他此时却不关心自己伤势，一心留意外面动静。
　　帐外一阵嘈杂，但不多时就已平息，两个兵士押了个人入帐。田单先吩咐了传军医，一看那人，不由笑道：“中行老爹，别来无恙？”那人抬起头来，是一张与中行无诡酷似的脸，只是头发灰白满面沧桑，果然便是中行老爹。他虽然被擒，仍是木着一张脸，也不回话。
　　田单见他不说话，又道：“我正愁找不着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当年你放走了冯驩，先王震怒非常，当今齐王定然十分高兴可以手刃父仇。”中行老爹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中行无诡疾呼道：“万万不可！”田单见他一使力扯到伤口，脸上现出苦楚之色，不禁皱眉道：“不用你多话！”上前将他按在床上，只见他背上衣服已是鲜红一片。他扯掉他衣服，想先找药止血，军医已经入帐。
　　等到军医处理好中行无诡伤口，离天明已经不远。众人都觉疲累，田单便先舍了中行老爹的事休息了。

　　中行无诡料不到还能再见到父亲，心头喜悦实是难以言表。然而甫一见面中行老爹就已遭擒，大喜之后尤其受不得这种刺激，加之背上伤口痛楚，他便再也不曾睡着。田单早上起来见他睁着眼睛，不必猜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坐去他身边道：“你想救你父亲么？”
　　中行无诡看他一眼，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田单一笑，道：“我就是喜欢你直爽。只要你肯用自己来换，我便放他走。”
　　中行无诡一阵默然，开口时便有些艰涩：“你要我做什么？”
　　田单捉住他的手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中行无诡甚是反感，手上使劲要挣脱。田单怕他触动伤口，自己松了手，又道：“我本来可以拴住你一辈子，但又怕你气闷，正愁留不住你，你父亲就来了。我还真得谢谢他。”他语气之中仿佛中行无诡已然答应。
　　中行无诡也不知道怎么应对，想了一下道：“我要见我父亲。”
　　田单笑吟吟地道：“好。你跟他说说，等日落时再给我决定便了。”说罢转身出去了。不多时两个兵士带了中行老爹进来，留他两人单独在营帐之内。
　　中行无诡见他父亲进来时步伐不稳，有些恼怒地道：“他们敢打你？”
　　中行老爹一摇头道：“没有。是老伤了。”他身上没有绑缚，行动自由，坐到中行无诡榻边细细打量他，良久才感慨道：“无诡，你长得这般大了。”
　　中行无诡趴在榻上也扭着头看自己父亲。中行老爹脸膛黑黝黝的，看不大出年纪，表情仍是刚毅，隐忍却也更甚。中行无诡见他头发白了一半，神态举止都透着疲惫，竟已带着迟暮之色，心中难受，问道：“父亲，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怎地有了这一身的伤？”
　　中行老爹轻叹一声，道：“也罢，反正现在多的是时间，我们好好叙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