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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即墨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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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人自收复了几座城池之后声势日益浩大,此后转战南北,所过之处皆叛燕而归田单,不到半年竟已收复了过半齐地。田单手中可用之兵增多,更是胸有成竹,只怕不出三个月就能收回全部失地。是以他稍稍放缓步调,但求稳扎稳打。
中行无诡随在军中,仿佛又将自己经历过的战争重演了一遍,只不过这回攻守双方转换了而已。他虽然没有直接上战场,却也能想象出燕人溃败时的仓皇,心里十分难受。他在燕军中六年,感情甚深,明知不可挽回,也在心内暗暗祈愿燕人能及时回撤,保住元气。燕军将士常年征战在外,其实也该趁此机会回去与家人团聚了。
田单对燕人确是以驱赶为主。齐国已然元气大伤,可以避免动武自是最好。战事这方面的压力轻了,已收复的城池急需恢复生产,是以内政的事便慢慢积压下来。国君仍被困在莒城,齐国重担等于全挑在田单一人身上。
中行无诡与魏无忌约定时间早过,反而有些释然。他见田单没有赶尽杀绝,便也不再给他添乱,两人相处得倒是和睦了。田单见他和顺,便松了他足上绑缚让他能自由行走。中行无诡闲来无事,就给田单处理些军务。这是他拿手行当,自然不在话下。田单初时怕他动手脚,后来见他做得井井有条,确实给他省了不少心,便也放手让他做了,自己只把个关。
这日两人在帐中各做各的,忽然有探子来报说有五千魏军入了齐境,孟尝君似乎在其中,目下正往薛地去了。田单精神一振,兴奋道:“田文竟然还敢回来,以为我会放过他么!”吩咐了调一万人马出击,又对中行无诡道:“你跟着一起去,看看田文的末日如何?”中行无诡没有拒绝的余地,跟着他出了营帐。田单忽又回头道:“我倒是忘了,你这人很会逃,要做些准备才行。”说罢找了根长索绑住中行无诡上身,另一头牵在自己手中。中行无诡原本确有此意,此时只有苦笑。
田单扎营处离薛地不远,不到一日便赶在魏军前头,守候半日,远处渐渐扬起了尘头。魏军也见到齐军,立时摆出戒备的姿态,在射程之外止住前行。魏军阵中策出一骑,直驰到齐军阵前才勒住马头。田单看清是个气宇轩昂的青年,心里喜欢他直入敌阵也面不改色的气势,便也拍马出阵。那青年似乎是扫了他身后一眼,脸上登时罩了一层严霜,冷冷道:“阁下何人?缘何在此挡道?”
田单听他语声温润浑厚,耳中说不出的受用,竟不去计较他言语无礼,笑答道:“我乃齐将田单,闻得孟尝君回薛,特意在此地相迎。不知尊驾何人?可否将孟尝君交付与我?”
只是这几句话的功夫那青年神色已然好转,开口时脸上竟带着淡淡的笑意:“原来是田将军,久仰大名。我是魏国公子无忌,此番奉王命护送相国回薛地,还请将军放行。”他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贵气,却不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尤其相貌英俊,这一笑便让人生出亲近之心。
田单不由又减了几分敌意,道:“原来是有小孟尝之称的无忌公子,失敬!”却不提放行之事。
魏无忌也不急躁,逊谢道:“将军过誉了,我怎敢与薛公比肩。听闻莒城势危,将军不去救急,如何却在此地闲耗?”
田单暗呼厉害,面上不动声色道:“燕人大势已去,还能有什么作为?孟尝君于齐国有大恩,我又怎能不亲自迎接。”
魏无忌道:“薛公身为魏相,自该由魏人护送。我身负王命,定要将薛公送至薛地,还请将军体谅。”他说得客气,眼神却有些凌厉了。
田单看看他身后军队,道:“若我用强,只怕以公子兵力还不足以抵抗。”
魏无忌听他语带威胁,神色不变道:“我所带军队只防流寇不防大军,正面交锋确是不利。不过若将军执意如此,我魏人也不会就此退缩。”说罢将手一挥,蓦的身后魏军齐声大喝,一时声动四野,远远翻滚出去。饶是几个齐将久经战阵,此刻也不禁面色微变。魏无忌又是一摆手,喝声立止。他仿佛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仍是意态悠闲地道:“兵刃无眼,若将军有失,就得不偿失了。”
田单见魏军威势也觉自己有些托大,但面上绝不能示弱于人,傲然道:“公子好胆色,以这点兵力居然敢威胁我,以为我田单是贪生怕死之辈么?”
魏无忌轻抚腰间佩剑,叹道:“将军纵横沙场,自然不会将生死放在眼里。只不过两军交锋我必会全力取尔项上人头。魏国公子为数众多,并不缺我一个,但齐国却只有一个田单,失了将军还能支撑么?更何况为了田文这样半截入土的人,值得么?”
田单瞧不出他深浅,目光连闪,缓缓点头道:“你很好。”挥手示意军队让开道路。
魏无忌却又笑道:“将军放行了么?我话却还没说完。我素闻将军威名,今日得见果非虚传。但不知若我魏国此时出兵相助燕国,将军还能这般游刃有余么?”
田单终于按捺不住变了颜色,咬牙道:“你想怎样?”
魏无忌道:“我不会强人所难,只要将军保证薛公的安全即可。”
田单推托道:“公子说笑了,此等要事该请示我王才对。”
魏无忌道:“我只认当权的。只要有将军保证便已足够。”
田单知道再无可推,权衡之下正色道:“我田单在此承诺,在田文有生之年决不侵犯薛地一分一毫。如此,公子可满意了?”
魏无忌道:“将军果然爽快。有将军之助实是齐国大幸。”
田单苦笑道:“魏国有公子在才是大幸。”
魏无忌微微一笑,向身后招招手,立时有两人上前听令。只听他吩咐道:“留一半人随我殿后,其余护送薛公先走,不得有失。”那两人恭敬应了,回队传令。魏无忌却在原地未动。田单见他不动,竟也有些恋恋,随口问道:“公子现在身居何职?”
魏无忌答道:“我并无官职在身。”他语调仍与先前相同,不知怎的却没了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田单闻言叹道:“可惜,可惜!这样的人才!”
魏无忌道:“有何可惜?一样能为魏国出力。”此时魏军簇拥着田文从面前经过,田文在车上向魏无忌摇手致意,魏无忌在马上行了一礼。田单尚是首次见到田文,原来是个干瘦的老头,心里有些鄙夷。
魏无忌看着大军从自己眼前慢慢经过,眼神有些飘忽,显得心不在焉。田单见他一直轻抚自己佩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忽然问道:“公子佩剑可是纯钧?”
魏无忌点头道:“不错。不过剑是我替人保管的。”
田单道:“这样贵重的东西也能托付于你,想必交情非同一般。却不知是何方高人能有这等胸襟,又得公子赏识?”
魏无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将军对我的私事这样关心么?”
田单一惊,知道自己多口了,赔笑道:“我一时好奇,请公子见谅。”
魏无忌一笑置之,忽然扫了一眼他手中绳索道:“倒是将军好兴致,交战时还带着犯人么?”
田单回头看一眼中行无诡,只见他低垂着头,双手拧得发白,便道:“这人太会逃,不带在身边不放心。”
魏无忌“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田单还想找话说,却见魏军已几乎走光,只余数百人在原地待命,不禁奇道:“怎么你手下人这样不守军令?把大军都拉走了。”
魏无忌道:“我说留一半人是指我带出来的门客。薛公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他见军队已走得差不多,便道:“我也该走了,将军,后会有期。”
田单听他说“后会有期”,仿佛一种邀约一般,不知怎的心中一喜,也抬手答道:“再会。”魏无忌便策马走了。田单望着他背影出了会儿神,才勒转马头,却见身后的中行无诡仍怔怔望着那逝去的尘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