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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双兔傍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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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后,江南道,杭州府松阳县。
县衙。
滋了~滋了~滋了~
初夏十分,松阳的气温已经十分高了,齐女比谁都先耐不住炎热,附身树干,要把在土里待了几年的苦闷一次诉尽,听的人烦躁难安。
“李捕头,县太爷正找你呢!”
何山跑的满头大汗,终于在刑房找到了李扶摇。
看着李扶摇手里拿着卷宗的卷宗,何山有些无奈:“你还在看郑晖的案子啊?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可我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忽略了!”李扶摇皱着眉,心底那一股违和之感怎么也散不掉,“找我什么事?”
“哦!”何山经她一提醒,忽然想起自己跑过来的的目的,“县太爷回衙了,正找你呢!”
“刘主簿,这份卷宗先别归档,我回头还要再看!”李扶摇还未看出究竟,听到县太爷找自己,只能放下手里的东西。
“好,我先压着,等你看完了再归档!”刘其成笑呵呵地应下,李扶摇是县太爷跟前的红人,衙中谁不给她几分薄面。
李扶摇跟着何山来到县衙后堂,县令秦松正坐在堂上喝茶歇息。
“大人!”李扶摇抱拳行礼。
“扶摇,我正找你呢!”秦松看到李扶摇,立马把手里的茶碗放下。
“这已经六月了,正是早稻出穗的季节,但是松阳县已经有一个多月未下雨了,我担心后面会影响百姓的收成!尤其是西边的村落,所以特地找你商量此事!”
李扶摇闻言皱眉:“去年卑职率人重修了水库,若是一时半会儿,水库也能抵上,可若是一直不见降雨……”
“大人,咱们怕是要未雨绸缪了!”
县丞方怀民也在,听了李扶摇的话十分赞同:“扶摇此言有理,七年前的大旱造成的惨象犹在眼前啊!”
秦松抚须沉思,片刻后才做出决断:“扶摇,即日起,你派人日夜驻守在水库,不到万不得已,任何人不能开闸!怀民,立即清查粮仓,另,统计衙中如今可用的银钱,全部换成粮食,以防不测!”
“卑职领命!”
两人应下差事,就要告辞,没想到秦松却叫住了李扶摇:“郑晖的案子已经结案,守水库的事吩咐底下人去做,你这几日辛苦,也该好好歇歇了,”
李扶摇不甚在意,抱拳垂首:“都是卑职分内之事,不敢言苦,大人若无事,卑职就先告退了!”
“扶摇!”秦松见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气的牙痒痒,“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李家考虑,李家如今就剩你一人了!”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
好半响,李扶摇才抬头:“正是因为要李家考虑,所以卑职才不能停下!”
秦松看着他脸上的恨意突然语塞。
“师兄可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李云青,字图南!”秦松湿了眸子,挺直的身板也突然垮了下去。
“老师说,你抓周时什么都不要,就只抱着他随意放上去的卷宗不松手,所以才给你起了这个名字!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注1)他说,你有凌云之志!”
秦松神色中满是哀伤,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夏日他去祭拜李家亡灵的黄昏。
山上有人下来!
“什么人?”阿二听到动静立马起身,挡在秦松面前。
“大人容禀!小人是山下的猎户……”来人是山下的老猎户孙大山,他听到阿二的呵斥声有些害怕,正要跪地求饶呢,就看见了跪在地上的人,以及正在燃烧的香蜡,瞬间就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来祭拜李大人的?”
“是啊!”阿二在江湖上混惯了,最是会察言观色,听孙大山的话,似乎知道些什么,便试探着回答,“李大人是好官,我家主子以前受过他的恩惠!所以特来祭拜!”
“唉,谁说不是呢!”孙大山一听阿二的话,立刻松开屏住的呼吸,然后便露出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李大人每年冬天都让人来村子里送过冬的东西,夹袄、木炭,长安城周边的村落,有几个没受过李大人的恩惠呢!可惜啊!”
“这位大哥,你这是?”阿二从前也帮着去送过东西,知道此人未曾说谎,便开始不着痕迹地打探来人身份。
“哦,我是山下的猎户,孙大山,这段时间因为李大人新丧,这边山上常有贵人往来,周边的猎户生怕冲撞了贵人,不敢往这边来,这几日我看着人少了些,想着去打些东西,好拿去换钱!”
阿二看着他背后的麂子,以及身上绑着的兔子,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他的双手,十分粗糙,心底的猜测得到证实:“大哥好胆量,运气也不错,那头麂子值不少钱呢!”
“嗨,咱们老百姓都是看天吃饭,也是最近没下雨,大型野兽都进深山了,我才有胆子独自上山!”孙大山见阿二十分好说话,也就卸下了防备,将身上的东西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下去,打算歇口气,“说来,距离我上一次打到大家伙已经一个多月了,那会儿正撞上李大人家里出事!”
本来跪在地上,默默无声的秦松一听这话,似刚活过来了一样。
他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看向孙大山:“咳咳咳,这位大山兄弟,是看到了李大人家出事?”
“小人哪能看到这些啊!”孙大山不必努力回忆,都能说出那天的事,“一个多月以前,小人打了一只落单的野羊,一大早就赶到城里,想拿去福仙居卖个好价钱,结果路过李府的时候,看到那里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
“还有官兵在拦在李府跟前,不许百姓靠近!小人心下好奇,也挤进去看了看!”
孙大山把背上的东西卸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结果你猜怎么着!小人看见李府那么大个宅子都被烧干净了!小人到的时候,火基本都灭了!”
“那些官兵一边往里喷水,一边往外抬尸骨,一百多口人呐,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
“咳咳咳~”秦松强压住嗓子里涌起的甜腥味,呛咳出声。
“主子!”阿大赶紧蹲到他身边,替他顺气。
秦松抬手,示意自己无事,然后抬头发出干涩的询问:“然后呢?”
孙大山看着秦松面无血色,身子单薄,这么热的天还穿着夹袄,跟个劳鬼似的,还三五不时地咳嗽,心底十分嫌弃地想,这人身体真差,也不知还能活几年。
正想着呢,就听到秦松的问话,他有些心虚,生怕被人察觉了刚才的想法,惊慌抬头:“哦!然后啊,就是确认李家的人都死完了!也全抬出来了,就开始赶人,不许我们看!我听别人说李大人的小儿子才五岁呢,被抬出来的时候,都快烧没了!”
“当真是李大人的小儿子?”秦松不愿意相信。
“是啊,李大人的老来子,就那一具五岁左右的尸体,不是李大人的小儿子还能是谁!”孙大山说到激动时,义愤填膺,唾沫星子乱飞,“那天赶人的时候,还有个小傻子跟家里人走散了,差点被官兵砍死,好在,小傻子的姐姐及时赶到,不过,这都不算什么,还有更奇怪的呢……”
秦松的表情有些愣,却没有阻止孙大山的意思。
阿二便十分有眼色地将自己随身的皮囊结下递出去:“大哥喝口水,不着急慢慢说!”
孙大山咕嘟嘟牛饮一番,不下雨,村里的井水都变得十分珍惜,不敢多喝。
“啊~”一袋凉水入腹,孙大山解了渴也饱了肚,用袖子从唇上一抹,继续,“官兵运着尸体要出城时,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仙人,坐在拉尸体的马车跟前念经,听人说啊,李大人生前是好官,那仙人是带李大人去天上享福了!”
听完故事,秦松的嘴角突然扯出一缕诡异的笑,扶着阿大的手站起来:“多谢大山兄弟了!”
“阿二,我们走罢!”
孙大山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往山下走的三人,嘴里嘟囔着:“这人可真奇怪,刚刚还一副要断气了的模样,这会儿突然又好了!”
说着,他才惊觉,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山后的雾气越发浓重,丝丝缕缕往外面飘散,纸钱烧完,向上空卷起大块的黑灰,蜡烛突然熄灭,往坟堆方向飘去一阵青烟。
孙大山紧紧抱着麂子站起来,哆嗦着身子,仓皇往山下逃窜:“李大人,我是好人啊,可别来找我!”
“主子,咱们去哪儿?”
秦松一鼓作气走到马车跟前,张着嘴急促地呼吸着:“回,回客栈!找人!”
“就那一具孩童尸体,不是李大人的小儿子还能是谁!”
秦松坐在马车上,眼前是从未有过的清明,脑子里的画面来回交替,有孙大山说话的场景,还有他离京前和恩师最后一次见面。
彼时李宏喝醉了酒,伤感别离。
秦松为了安慰他,看着同来的图南说:“师弟年幼,老师要擅自保重,把这一身本领都传授给师弟才好!”
“师弟?呵呵呵~”李宏笑着摇摇头,看着图南,醉醺醺地说了一句,“双兔傍低走,安能辨我是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