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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是我弟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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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天的烟雾让晨起的邻里心惊胆战,但强烈的好奇心又驱使他们将还未烧尽的尚书府围的水泄不通。
“让开让开!”负责昼夜巡查、维护街道安定的金吾卫终于发现了尚书府的异常,姗姗来迟,厉声的呵斥,粗暴的推搡,很快将严实的人墙撕开一道口子。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失火了?”
“不知道啊,我也才来,都快烧干净了!”
“昨晚也没听到动静,没人救火吗?”
“救什么火,金吾卫都这会儿才来呢!”说话的人努努嘴,众人的视线转移,看向头戴孔雀铁盔,身着坚固铠甲的卫兵。
大火早已没了踪迹,只角落还有些未燃尽的木块上,火星明灭。
金吾卫来了两队人马,一队分站两侧,将人群往外轰赶,辟出一块空地,一队两两配合,抬着水袋竹筒,朝没了大火的火场中奋力喷水。
兹拉~
凉水和滚烫碰撞,伴随水雾腾起的还有白灰。
水袋用了一个又一个,熏黑的白墙里成了等灼人的热度终于散些了,金吾卫才放下手中的竹筒水袋,进入废墟。
“出来了,出来了!”喧哗声起,抬眼便看见两名金吾卫抬着什么出来了。
不少人看着金吾卫手里的东西胃里翻腾。
那是一具焦尸。
尸体蜷缩,如小孩侧卧,衣物发须早不见踪影,从头到脚都是黑漆漆的,随着金吾卫走动搬运的动作,尸体上发出些细碎的响声。
咔嚓。
尸身外表焦黑发亮的硬壳发出脆响,裂开的缝隙里,有焦黄颜色,还有一缕诡异的肉香。
哕~
视觉和嗅觉的双重刺激,让人群中的呕吐声此起彼伏,一时间酸腐气息伴随着烟火味,其间还夹杂了些诡异的烤肉味,让围观的人群终于散开了些。
“怎么还有孩子?孩子哪里看得这个!”有大人心软,看到个小男孩站在最前面,一手将他眼睛捂住,一手将他拦腰圈住,试图将他抱走,“谁家的孩子,也不上点心,看这一身脏的,定然是进火场里玩去了,也不怕被烧死!”
小男孩也不反抗,被抱出去放在地上后,又仗着自己身形瘦小,挤回最前面。
金吾卫从破晓忙到日头高升,铠甲下的暗红圆领泡都能拧出水来,才终于将尚书府的每一个角落都搜索了一遍,确认不曾遗漏,才派出一人骑马往宫城的方向去。
“一,二,三……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一百二十三!诶,怎么还有一个小孩?”
“那是李大人的独子,听说才五岁呢!”
“真是造孽哦,李大人这么好的官,怎么就……”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的人扯了扯衣角阻止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便是手执长棍的另外一队金吾卫。
马背之上是方才离开那人,他右手勒马,左手高举:“圣旨到!”
率先跪下的是驻守原地的金吾卫,长安城中的百姓见识多些,也赶紧跪了下去,也不知是谁动作大了些,将前面的男孩撞的一个踉跄,摔了个马趴。
众人的所有心思都集中于那明晃晃的圣旨上,无人搀扶他。
男孩撑着酸软胳膊,从散发着酸腐气味的粘稠之物中直起上半身,跪在人群最前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咨尔刑部尚书李宏,秉性忠贞,韬略冠世,乃社稷股肱之臣。遽闻溘逝,朕心深为震悼。念尔鞠躬尽瘁,克笃臣节,特下旨厚葬,以示褒崇。
安泰六年六月一日。
社稷股肱之臣,得了个厚葬的恩典,当真的皇恩浩荡。
圣旨宣读完毕,金吾卫就开始赶人。陌刀、长棍,可扼杀所有的好奇心。围观的人群散去后,跪在那儿的小孩就格外显眼。
“这谁家孩子!”金吾卫还有差事要办,不能有外人在场,哪怕是个瘦小的稚童。
那孩子同傻子别无二致,听到问话,木木地抬头望,眼神也呆,看着他身前沾上的秽物,金吾卫也没了耐烦心,用刀鞘在男孩肩上一杵,男孩又往后倒去。
“还真是个傻子!”金吾卫嘟囔一声,在男孩身上仅剩的干净地方擦了擦刀鞘尖,抬头四顾,“谁家的小傻子,再不领走,别怪爷爷心狠!”
“官爷!”尖锐的女声几乎刺破耳膜,金吾卫一抬头就看到个脸色惨白的女子连滚带爬跑到自己跟前,将那小傻子紧搂在怀里,声音颤抖,“这是我弟弟!”
金吾卫看看女子,鹅蛋脸,杏仁眼,下巴圆圆,长发乌黑茂密,倒是一副好相貌。再看看男孩,下巴尖尖,眼尾上挑,他眼神怀疑:“你弟弟,我怎么看着不太像啊!”
女子把怀里的男孩抱的更紧了,与此同时,我几乎是叫喊出声:“这就是我弟弟!”
“千山,千山!”似乎为了证明给金吾卫看,女子伸手在男孩脸上拍打,“快,叫姐姐,快点,叫姐姐啊~你快叫啊~”
哽咽的哭声甚至带了些许祈求的意味,男孩回神,他看着抱着自己的女子,张嘴,声音几不可闻:“击诶……击诶……”
金吾卫和女子几乎是同时放松下来:“还真是你弟弟啊,一个小傻子,也不知道看好!快带走吧!”
“谢谢军爷,谢谢军爷!”女子朝金吾卫磕头后,抱着男孩就要离开。
一直呆呆傻傻的男孩却突然挣扎起来,转头看向被金吾卫搬走,不知道要送到哪里去的焦尸,声嘶力竭地叫喊:“啊,第……诶……七,三……”
离开的金吾卫又转头过来,看着男孩的动静,眉头紧皱。
女子自然注意到了,在金吾卫再次拦住他们之前,女子一巴掌打在男孩脏的看不出原貌的脸上,厉声喝斥,语气痛苦:“你能不能听话些!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了,你出了事,要我怎么办!”
男孩挣扎的身子一僵,他不再反抗,任由女子将自己抱走,只是头依旧看向金吾卫的方向,无声落泪。
远离了金吾卫,百姓的好奇心死灰复燃,远远站着,或假装聊天,或假装挑选,明里暗里,总不断有余光瞥向尚书房门口。
突然见一个女子从金吾卫手下抱走一个孩子,纷纷将视线转移,朝着女子指指点点。
女子死咬着下唇,眼泪一串串落下,抱着男孩,一步重过一步,头也不回地往城外走去。
金吾卫训练有素,没多久功夫就把尸首搬上后面拉来的板车,看着整整六辆马车,堆叠的人形黑块,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今日天气不甚晴朗,许是尚书府烧出的烟雾太多、太浓,将天遮住了,这都到午时了,也未见半缕太阳光,连微风都成奢侈,只一个劲儿的闷热。
做生意的小摊贩抬头看了看天,唾骂一声:“他娘的!真晦气!”
生怕天气突变,耽误了买卖,为了能尽将今日带来的货物销出,哪里分得出心神关注旁的,拉着面前的人竭力推销。
可是,纵然他舌灿莲花,说的唾沫星子四溅,把手里的东西夸成了皇帝老儿用的,买东西的人却并不买账,往日里连一根葱的便宜都要占的大娘频频转头,显然心不在焉,连讨价还价的声音都不似往日中气十足。
同样的场景出现许多铺子酒馆里,客人不关心价格,伙计热情不足,长安城中最繁华热闹的街市,此刻竟安静的有些诡异
“阿弥陀佛!”一阵劲风挟裹了一声悠远佛号穿过人来人往的明德门,迎面扑向马车队伍,逼得金吾卫纷纷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方才还对着抱童女子指指点点的百姓也受了些波及,被劲风卷起的尘土吹迷了眼,等阵风歇止,众人再睁眼时,就见一身着灰色僧袍的老僧从明德门外朝朱雀街行来。
分明离的不近,却见那老僧不过几息的功夫,就突然出现在运送尸体的队伍跟前。
“站住!”数十来丈的距离在他脚下也不过数步,如此高深莫测的功夫让众人俱是一惊,来人意图不明,金吾卫首领眼神警惕,右手按在腰侧的佩刀上,上前两步,将人挡住,眼神蓄势待发,“你是什么人?”
“方外之人!”老僧的声音和他健壮的体型十分般配,洪亮如钟。
领头之人将老僧从脚上的芒鞋,到手中的竹杖,再到头顶的九个戒疤反复打量,语气暗含警告:“金吾卫奉旨办差,大师止步!”
说着,他便偏头,眼神示意身旁的同僚。
老僧眼眸低垂,脸上一直挂着柔和的笑,并不以眼前之人的恶劣态度而有半分改变。
对脚步轻移,逐渐将他合围起来的金吾卫更是视若无睹。
金吾卫首领只觉得眼前一花,面上一阵微风拂过,刚才还站在自己跟前的人便不见了踪影。
包围成圈的金吾卫有片刻的慌乱,很快,就有人大喊:“将军,在那儿!”
那老僧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竟直接绕过将他团团围住的卫队,走到最前面那辆马车前,金吾卫欲再次上前,却见那老僧将手里的竹杖一抛,深深插入他们脚前一寸处的石板里。
石板粉碎,尘土宣扬,金吾卫被镇住,不敢轻举妄动。
而老僧结跏趺坐在地,闭目诵起了往生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