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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要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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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无相躺在曾经休憩过数次的床榻上,盯着房梁。
怎么就穿回来了?
他不理解啊!
回来就回来吧,怎么钟越州也在!
不是钟越州怎么在,也不是说钟越州怎么会在……
他自己不就是钟越州吗?只不过后来改了个名字,现在就不能认领钟越州这个身份了?
屋内装饰简陋,段无相只思考片刻就觉得口渴难耐,可放眼望去竟然找不到一个茶杯,这就十分考验饮水者的技巧了。
茶壶放在破烂的木桌上,里面也没泡什么好茶,或者说压根没茶。
段无相旋身下床,踱步过去,他手指修长漂亮,指甲都十分圆润好看,拎着茶盖像是拿捏着琉璃玉石一样,给这破烂平白提升了几个档次。
钟越州推门进来就看到身着素色衣衫的男人懒散地倚靠在桌边,长发散落,垂首把玩着茶盖,银制面具被发丝掩盖,裸.露右脸上的疤痕因为房间背景的简陋,反而衬得像梅枝般动人。
他愣了许久,直到段无相注意到这么个大活人站在门口装木头,食指轻点茶水,隔空弹了他一个脑瓜蹦儿。
“——”
“愣着做甚?”段无相本想坐下,一低头又看到板凳都沾染灰尘,哀叹一声坐在了桌子上,“钟……钟越州?”
被唤名字的人总算回过神来,水珠从眉心滑下,中途轨道偏转流向半侧脸,又顺着面容弧度流向唇角。
钟越州情不自禁地抿掉,往日并未放在心上的茶水竟然多了丝丝甜意。
是自己从前没有仔细品茶……还是因为……
他目光慢吞吞地挪向段无相的指尖:“……怎么了?”
“你把我带回来作甚?”
“……抱歉,你要离开吗?”
钟越州不重口腹之欲,对于茶水糕点之类的东西向来是简单为主,要分些上等品类,那他就拿上等品类;若要给些下等的,也不碍事。
但他第一眼看到段无相心中就隐约泛上点点亲切,从出生到现在,钟越州第一次获得这种感觉。
总觉得眼前人吃了很多苦,日常饮食就不该少了甜、少了精心安排。
段无相看着他问话后面无表情的样子,大概也能猜到对方的心思。
他曾经在一声声“杂种”、一次次鞭刑后跪在后山,迎着苍茫月色起誓,如果有一个人、只要有一个人能够亲近他、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他就不会那么恨。
但是后来时光蹉跎,居然没一个人站出来。
有时候,段无相也会想:难不成自己人缘真差到这种地步?
不过那时候早已物是人非,他也不需要什么亲近的人。
可是现在的钟越州需要。
他眼底化不开的阴郁和浑身萦绕的死气、以及看到段无相待在屋内时嘴角微不可察的笑意,都昭示这一事实。
段无相曾听过魂魄重生寄托他人身躯的故事,重生来的魂魄会遇到这一时空原本的自己,二者魂魄相吸,彼此之间更容易心生好感。
虽说自己身体也过来倒是头一遭,但看钟越州因为一个“段无相要离开”的猜测而失魂落魄的样子,估计魂魄亲近这说法并不作假。
“我不离开,难道你要收留我吗?”
“可方才在……在长老面前,你说过要留下。”
段无相:“……”
他说过?他说过什么来着?
世事烦忧,段无相很久没有刻意地记过什么东西,上一秒说的事情下一秒就抛到九霄云外去,落得一身轻松。
“逸德长老邀请你留下来,你说‘正好无居所,感谢贵派收留’,这不是住下的意思吗?”
“你居然记这么清楚,段无相讶异,手臂撑在身体后方,百无聊赖,“你如今几岁?”
话题转变太快,钟越州微怔,随后答道:“十六岁。”
“……”
十六岁。
段无相记得自己十六岁时因柳歆邱念两人对自己出言不逊,便出手伤了他们,长老非但不对先行冒犯的人予以惩戒,反而狠狠罚他一通,打得他皮开肉绽好不痛苦。
意识稍有清醒,便已是在寒冷洞窟中。
他被锁链束缚双臂,伤口有时和铁链黏在一起,稍有动作就疼得犹如剜心剖骨、哀嚎不能。
也就在那时,他第一次放下可笑到令人嫌恶的尊严,悲泣着求长老放了自己。
他双手疼得厉害,再不医治,以后再也拿不了剑了,也没人理他。
洞窟无日月,段无相再见天日,还是他避世不出的师尊察觉脚边少了一条狗,才让人来寻。
自那之后,本就刻苦修行的人更是拼命地想要提升自己的实力,妄想成为长老们不容小觑的存在。
但他毕竟心思不纯,走火入魔,几乎不可避免。
若说一生的悲剧由此开始也不为过。
可是眼前的钟越州分明还没走到那一步。
所有段无相经历过的苦难,钟越州都没经历过,他之后踏上的不归路,现在连个路标都没有。
尚且还有转圜的余地。
思绪翻飞,段无相轻舒一口气,从桌上跃下:“你我萍水相逢,我就算留下来,也不会长远,何必如此挂念?”
“我……我初见道友,便深感亲切,”钟越州刚开个头,恍惚间想起自己甚至还不知道眼前人的名姓,“我并非强求……我有办法让道友留下。”
段无相:“……”
段无相:“你刚才是想说‘没有强求道友留下’吧?”
钟越州矢口否认:“并非,只是口误。”
“那你所说,什么办法?”
钟越州双眸微亮,唇角的伤痕估计是为了忍着不痛嚎出声用牙齿咬出来的,现在稍提嘴角,缕缕血丝就渗透出来:“一月后就是弟子大比,届时若我拔得头筹,便可讨来一允诺,就用它换你留下。”
“……”段无相凑近他,心想自己从前有没有这么自来熟,“你可知那弟子大比是何人参赛?”
“能者。”
“是了,”段无相说,“我……咳,我一个外人都知道,这叠霄峰弟子大赛中‘弟子’二字,既指门派内弟子,又涉及未入门的芸芸众生,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门派内你尚且被欺负,再加上门派之外——”
“到时候你就是个墙头草,被打得两边倒。”
话音落地,段无相手指用力,点在钟越州眉心,兴许是掺杂几分灵力的缘故,竟真的把人推得跌坐地上,仰着头愣愣看着俯视他的段无相。
后者眼眸含笑,却无半分嫌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