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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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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了一辈子的人……”
头如撕裂般疼痛,这句话如梦魇般反反复复地纠缠于脑海中,惊起无数的拍卷。
视线开始模糊至清晰,瘦瘦脸颊上那双大大的眼睛开始睁开,那个清远绵长的男低音却一直未消散。
眼睛开始睁开,头却依然有些微弱的疼痛,展仙强打起了点精神,从草席上坐了起来。
她开始环顾周围的环境,错乱和讶异衬得那张小脸越发天真烂漫。
周遭几乎都没有一堵完整的墙,细微零星的阳光微微地斜射进来,一片迷蒙莹红。远处的某一角,堆积着几个脏兮兮如煤炭黑的土豆,旁边是一大缸,里面盛着一点点水,大量泥沙污垢沉淀,与臭水沟的水堪称不相上下。自己则是躺在一堆亚麻的草席上,刺都被打磨得相当圆润光滑,所以并不觉得疼痛。
这和以前研究印度古文明时贱民的贫民窟,惊人地相似。
“仙儿,你醒了。”一个听上去疲倦至极的成年男声传来。
展仙转头,这才注意到在自己身边的巴托尔。这是一个穿着很破旧肮脏亚麻布的年轻男人,眼睛里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深深的沧桑感,脸很白净清澈,眼睛与自己极像,都是冷冷的,淡淡的,却晶莹剔透如金星。身材高挑清瘦,气质超然出尘,挥手间浓浓的贵族气质显现无疑。
她实在无法将眼前的这个充满贵族气质的年轻男子和周遭的环境联系到一起。
“我没事。”展仙自然地说着,可是她却突然发现,自己说出来的嗓音又甜又脆,稚气十足,与以前的冷淡明澈的声音完全不同。
她低下头,把自己的右手伸了起来,看到眼睛下的手极小极瘦,她又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接着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自己真的回到了过去,而且,还是一个小孩的身上。
淡然冷静如她,她没有狠狠地煽自己一巴掌,只是将小小的左手紧紧地握住了右手,直至自己都能感受到浓浓的疼痛时,她却依然用力。
她再睁开眼,无论如何,事实已经成这样,那就要搞清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
巴托尔双眉紧蹙,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天到晚出乎意外地冷静,大人都比起她来有过之而不及,他都时常觉得,她应该获得更好的。
刘海遮住了眼,她是能获得更好的,只是他亲手断送了这一切。
他断送的不仅是展仙的前程,他断送的更是他的生命,他的心,他们家族昔日有过的一切荣誉。
或许没有展仙,或许自己早就在那里陪着她,厮守到永久了吧。
现在的巴托尔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仅此而已。
“展仙,展仙,今天阳光很好,你的病已经好很多了,一起出来玩吧。”是同样几个声音脆脆的小孩子,他们站在展仙家的“门外”,亲切地唤着展仙的名字。
展仙转过头,看着外面明媚的恰到好处的阳光,在这热带雨林地带,的确是很难得的。
“好。”她一边站起身一边回头对着那个让自己深深惊艳的男子说道,“我会早点回来的。”
“嗯,早点回来。”巴托尔看着她转身离开,瘦小的身躯在阳光下似如浮萍般易碎。
“真是太好了,展仙你的身体好很多了吧。”一个声线明朗的小男孩很开心地说道,“我们最近一段时间比赛,少了你这个裁判,真的是件很烦恼的事呢。”
“是吗?那真可惜,不过我身体真的已经好很多了。”自小便是孤儿,这种和同龄人的交流是自小就渴望的,这真的是很好的事吧,不管怎么说,现在有个爸爸,还有一群小朋友,尽管在这恶心的贫民窟里,不过这也算是上帝给自己重生之后的赏赐吧。
“唔……今天既然展仙身体好了,我们就不要玩游戏了,我们今天来写愿望。”一个小女孩弯着灵动的眼,如变戏法般拿出了几根树枝,“就在地上写吧。”
“我先来。”那个小男孩一把拿过一根树枝,在脏兮兮的地上写上了晦涩难懂的玛雅象形文字,“我希望我们永远都能这么开心下去,还有那些讨厌的士兵不会再来我家。”
展仙看着那复杂的文字,这才意识到,他们之前所交流的语言,是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的,只是自己能如此流利顺畅地回答,莫非,这就是玛雅语?
“我希望我们中再也没有谁病倒,嗯……还有最好我能一直看到他。”那个秀气可爱的小女孩边说着脸边变得很红,弯月般的眼眯成了一条很美的弧线。
“库库尔坎的身躯苍劲又修长,他使我们收获且富饶……”一个清远绵长的小男孩特有的低低声音传来,如淙淙流水。
展仙本来嘴角的笑瞬间凝结,她低下头,是那个如梦魇般的声音,尽管声音从成年男性变为男孩,但是声线和味道一切都是完美地如出一辙。
“拓尔,你又来了,你不是一直很想见你的工作前任吗?展仙,她的身体终于好了,你看看,和我说的一样吧,她是不是很漂亮?”那个男孩听到歌声,在远处喊道。
展现抬起头,这时,阳光正好浓浓的,一片灼热。
她看到了那个唱歌的小男孩。
他也穿着亚麻布的衣服,只不过十分干净,虽然有的地方因为一直洗显得过于漂白,微大的衣服越发显得他骨架标致,肩胛瘦弱。他在阳光下微微偏着头,眼睛是很漂亮的淡灰色,深沉内敛一如浓浓的海藻,整个人在阳光下显得慵懒华贵,贵族气质不言而喻,深褐色的刘海微微遮住了那双相当好看的眼睛。
他浅浅淡淡地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的确,很漂亮。”
很可爱秀气的小女孩,他还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睛竟然是这种颜色。
相当好看的,浓浓的巧克力色,有如水的灵气流转。
真的,很好看。就像记忆里的年轻男人在阳光下的眼睛一模一样,都是无比淡漠的。
展仙嘴角勾了勾,小小的脸颊上那抹粉嫩微红挥之不去。
“拓尔,一起来写心愿吧。”那个小女孩脸色红红的,亲切地唤着男孩,把树枝递给了男孩。
“你叫展仙?”拓尔接过了树枝,边走便对着展仙说道,说罢笑了笑,“很好听的名字。”
展仙抬起头,眼神清淡幽远,只是极其淡漠地说了句:“谢谢。”
“拓尔,你唱歌真的很好听。不知道是你父亲还是母亲教的呢?”又有人唧唧喳喳地询问了起来。
拓尔的脸色变了变,原来慵懒华贵的眼神一下子席卷得无影无踪,他细长的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线,深褐色的短发在阳光下散射出迷离的光,他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停,但却并没有说话。
“交钱,交钱,都回去都回去。”正当大家正在迷茫为什么拓尔脸色忽变时,焦躁烦乱的声音自孩子们的旁边蔓延开。
一群孩子集体转头,那是几个身穿着统一棉花柔软质地衣裳的几个中年男子,他们的眼神凶神而犀利,其中一个拿着镰刀直接上前,恶狠狠地说道:“该是轮到再交钱的时候了吧。”
拓尔抬起浅灰色的眼睛,玲珑剔透,淡淡地说道:“你们如此压榨贫民?”
“小孩子多说什么废话,赶快拿钱,小心我直接打断你的腿。”士兵的眼神凶狠,残暴地说道,“少一点点都不行。”
“陛下允许你们这么做吗?”展仙也抬起眼,声音依旧冷冷的,“我们万能的陛下有这么规定过吗?”
“奴隶制社会,你们就是最下等的贱民。哪来那么多废话。万能的陛下是你这种贱民能随随便便提起的吗?”
“放肆。”拓尔的声音柔柔的,脆脆的,“如果让陛下知道你们这么做,他肯定不会放过你们。”
“嘿,小子,说话口气很狂的嘛你。”其中一个没说话的士兵走向前来,他扫了扫拓尔,“呦呦,在这边生活的人衣服还能这么干净,真不容易啊,看来你不是这里人。小男孩长得挺俊的,没事就给我闪开,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士兵把拓尔推到一边,瘦瘦小小的身体被推到了满是还没打磨过的荆刺上,白色干净的亚麻布立刻划出了一道道残缺口,淡淡的血痕自白色亚麻布上缓缓地蔓延开,手掌上满满覆着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展仙只是觉得眼前如洪水一般的波涛滚滚汹涌而来,分明是极为浅淡的几摊血迹,却如放大镜般清晰放大,一片灼热。
“放……”拓尔低低地呢喃出这句,细嫩的肌肤上滚出的血珠分外明显。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展仙就已快速地走到他的身边,小小的身体上那双眼睛显得如雾般迷蒙。
“你没事吧。”她离拓尔的距离很近,温热的呼气声落在了他身上,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拿着一块干净的亚麻布快速擦拭着。
忽地,她转身,露出了一个明眸皓齿的笑容,衬得瘦小的脸颊越发纯洁水净。
“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也不差我这一个。”她眼睛眯成一条缝,如莲藕般的小手指着那个士兵说道,“再算上我一个,如何?”
她的眼睛剔透清澈如天空的碎星,笑容恬美,极长极直的发丝一根根滚落,刘海遮住了眼,干净,典雅,不带一丝凡尘气息。
士兵看着这个连自己腰部都不到的孩子,却有着惊人的美丽,有着短暂的呆滞。
忽然,他笑出声:“小女孩,你确定?要和我一个大人比?”
“嗯。”她点着头,不过眨了眨眼睛,纯真自然,“前提我说好,你可不许赖账,既然你都叫我小女孩,比的内容应该由我来定。周围这些叔叔们能不能当下见证人啊?”
“好好好,那我们比什么?”
她依旧唇角弯成很好看的弧度,阳光细细碎碎地倾泻下来,在脸上洒下了点点光斑,她娓娓道来地吐出几个字:“编草绳。”
士兵看着她,眼里充满了诧异。而她已于自己先前一步,于最近的杂草堆上拔下了几根草,压于自己肮脏的草鞋下,葱白的手指翻飞交错,流利顺畅地打好了一个又一个结。
士兵满脸的错愕,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编草绳的第一步是什么。
当精致结实的草绳拿在小小的手上时,她还是莞尔,稻草在阳光下泛出凄迷的黄色,拓尔紧紧地捂住还在流血的伤口,眼神迷离地望着眼前似如落入凡间精灵的小女孩。
“叔叔,不好意思,我想你输了。不知道你愿意承认吗?”
士兵看着她,这才明白过来她就挑了自己所不擅长的东西和自己来相比,想到这,他咬牙切齿起来,好会算计的小女孩。
他正打算上前,拓尔却挡住了他,用那双淡淡的浅灰色的眼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语气也相当平和:“刚刚是你推倒我的,和她无关。”
“你和她的账我会一并一起算。”士兵看着两个连自己腰部都不到的孩子,突然手一把抓住了他们。
周围的孩子们早已惊慌失措,有个女孩甚至都哭出声来,眼泪纷纷而下。
突然,在这炎热干燥的热带雨林,蒙蒙细雨骤下,诡异的沉重气氛,风吹乱了拓尔的亚麻布褶皱,随着士兵的拉扯,重金属掉落的声音清晰灼热。
所有人,包括小女孩都停止了抽泣,看着从拓尔身上掉下来的佩饰。
那并不是金属制作,而是由很精密的岩石所打造而成的一块佩饰,上面并无任何其他文字或图样,只有一条长蛇飞舞缠绕的图腾。
一片诡异的静谧,蒙蒙细雨中展仙微微地侧了侧头,雨水顺着直直的发丝滴滴蜿蜒而下,琥珀色的眼睛澄澈似如能倒映天空。
“你居然敢冒充皇室……”士兵反应过来,可话音未落,他的手却已被狠狠地打了一下。
“殿下。”那是一个斯文干净的年轻人,眉宇清秀,身着做工精细考究的丝质衣,“我来晚了,请殿下恕罪。”
所有士兵都变了脸色,这个年轻人就是洛桑,玛雅都城的护卫队队长,他们的总高领袖。
“我没事……我们回去吧。”拓尔若无其事地捡起了地上的佩饰,干净的亚麻布早已变得泥泞不堪,他一边走,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
所有人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雨依旧在下,展仙觉得好累,好累,仿佛觉得这个梦将永远不会醒来,身体似乎随时都能倒下去。
感到有人用了自己的手托住了自己随时都能倒下去的软绵绵的小孩子身体。
一条迥劲修长的蛇在眼前出现,放在白皙的手上,他继续用着低沉的嗓音,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叫帕卡尔。”
垂落细流如注,一切变得朦朦胧胧,只是那个清冷稚嫩的声音和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反复交错,犹如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