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精神体毛茸茸》莫导惑惑

12、第 12 章

　　毛羽乌黑的游隼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下展开翅膀，这里没有风，没有阳光，没有虫鸣鸟叫，只有不断向上翻涌的浪花，还有类似垃圾场传来的阵阵腐臭。

　　裹挟着令人作呕味道的浪花像被人为操控着，从城市的四面八方快速涌来，它们如同滚筒洗衣机中一刻不停旋转的黑色幕布一般，带着碎砖与树枝，不受重力控制、不遵守地形规则，铺天盖地地席卷着城市的每个角落，逼迫游隼不断盘旋向上攀升。

　　一个小时过去了，这片图景失去了时间的秩序感，徐羡暗道一声不妙。

　　这里仿佛陷入了永远崩坏的地狱，永不停歇的浪花与停止不动的时间共存，情况似乎变得越来越糟糕了。

　　有几次恶臭的水浪甚至快要将游隼卷入其中，她不得不让游隼再往上飞高一些，一旦被卷入浪花，她估计会与单原哨兵一起陷入狂化的地狱。

　　空气湿度越来越高，游隼大声鸣叫表达自己的不满，它身上的羽毛变得潮湿、粘腻，整只鸟甚至染上了水的腥臭。

　　它可是一只爱干净、有洁癖的干净隼！

　　徐羡见状，也忍不住抬起自己的胳膊闻了闻，确保没有真的与游隼一起被泡进黑水里面，染上这股子恶心的臭味。

　　还好还好，目前她和游隼属于同甘不共苦的状态，自己的身上只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气鼓鼓的游隼越飞越快，徐羡看着高楼此起彼伏地冒出水面，又在下一秒被浪重新卷回污水之中，直接在水中崩解成巨大的砖石碎片。

　　甚至有几座百米高的大楼，就像被扔进废纸机中的纸张一样，活生生被那一大股潮水的力量撕碎。

　　街道名牌、地标建筑、沿街绿植全都变成碎片在水中打转，转着转着就被如同巨兽般的潮水吞没。

　　所幸楼中空无一人，这里没有任何居民受到身体伤害，只有一只不知所踪的郊狼还在苟延残喘。

　　徐羡借助游隼的视角，努力辨认水中那些四散开来的招牌名称，一块块文字、一段段画面浮起又立刻下沉。

　　她努力集中精神，在脑海中将相似的破碎名牌拼凑在一起，两个小时过去了，徐羡累得满头是汗，因为过度用脑而导致神经也跟着一抽一抽。

　　可她拼尽全力，也只完成了四块名牌的拼接：

　　【明仁大街】

　　【B区中心医院】

　　【蕾蕾造型屋】

　　【日达商场】

　　漆黑的浪花一次比一次高，原本还能在天空巡回的游隼被逼着绕圈翻滚，潮水从城市的每个角落涌来，像是数不清的手，一遍遍努力抓着它，拖着它，把它往水里拉。

　　就像是要与游隼……同归于尽！

　　水液溅到了游隼的羽翼上，游隼的身体朝右一歪，差点栽入浪花之中，徐羡则感觉身体里传来类似烧灼般的刺痛，她闷哼一声，使劲捂住了痛得人眼前一黑的肚子。

　　最后一波浪花拍来时，腐臭味的浪潮直接越过了楼顶，在天光完全被遮蔽的前一秒，徐羡迅速召回了气喘吁吁、快要力竭的游隼。

　　她从图景中退出来的那一刻，就像是溺水者被救生员一把拉出水面，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空气重新灌入肺里，她急促的地大口呼吸着，双手无意识地紧攥身上的向导制服，耳边则传来一阵阵巨大的嗡鸣声。

　　她似是耳鸣了，整个大脑像仍然泡在水里一样，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反应也很迟钝。

　　徐羡喘不过气，她喘着粗气将力竭的游隼抱入怀里，一遍遍说着“做得好”、“做得好”。

　　直至耳鸣感慢慢消散，一片惨白的实验室重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才感觉到自己从意识中被拉回现实。

　　怀里的游隼很久没有这么高强度工作过了，它刚刚从哨兵的精神图景中飞出来时差点摔一跤，跌跌撞撞的样子可真是……丢尽了鸟脸。

　　而且，它是最爱干净的了，却在精神图景中忍了好几小时熏天的臭气。

　　请问呢，这世界上有哪只聪明鸟愿意做这些苦工啊。

　　游隼作为尊贵的鸟中博尔特，它可不愿意受这种牛马才受的气，主打一个有问题立刻嚎叫、有不满当场发泄，浑身上下写满了逆反二字。

　　它才不管徐羡怎么想呢，直接右脚一蹬给自己的主人狠狠来了个侧前踢，弄得徐羡新收到的向导裤子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洞。

　　“游隼……”徐羡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的战损版新裤子，“这已经是我这个月买的第三条裤子了！”

　　“赔我钱啊你！”她怒吼出声，把手边的文件拍得啪啪直响，“三条裤子能买多少小零食，你知道不知道？！”

　　游隼没想到徐羡的裤子这么不经踢，它本想瞎嚎几声敷衍过去，可没想到自己的主人真有些生气了。

　　它惶恐地缩了缩脖子后，立刻佯装娇弱绿茶鸟，将自己的壮硕的身体埋入徐羡胸前，嘴里嘤嘤嘤叫着撒起了娇。

　　徐羡：“……你放开我！”

　　游隼装作没听见：小脑袋猛蹭徐羡的向导制服：“嘤嘤嘤~”

　　徐羡：“……放开。”

　　游隼脑袋摇得更欢了。

　　徐羡：“……”

　　她一向吃软不吃硬，游隼深谙这一点，于是每次犯了错后就搞肌肉鸟卖萌这么一出。

　　可是没办法，她就吃这一套啊。

　　徐羡认了命，她叹了口气拍拍游隼的大胸肌，“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怪你，晚上还是给你买烤鸭吃哈。”

　　烤鸭？

　　只是烤鸭？

　　游隼听到“烤鸭”两个字后气得直翻白眼，自己辛辛苦苦在臭水里面打拼了好几个小时，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只配吃烤鸭么？!

　　这讨鸟厌抠门鬼！

　　它也不管徐羡裤子上的洞到底有多大了，两只脚拼命踩徐羡的大腿，大翅膀也疯狂扑棱，整只鸟啾啾啾叫个不停，能有多不满就有多不满。

　　徐羡哪能不知道自己家游隼的脾气，这是它想吃好东西补偿自己的意思。

　　话都说到这儿了，游隼今天也的确立了大功，她哪能不满足啊，于是徐羡连忙按住它的翅膀还有小脚丫补充道：“樱桃鹅肝，樱桃鹅肝！”

　　“还有内脏大套餐，加上香煎鸭胸，行了吧！”

　　游隼傲娇地哼了一声，立刻见好就收，抖了抖身子后乖乖地躺回徐羡怀里，眼神里全是志得意满的兴奋，看得徐羡两眼一黑，开始提前担心自己钱包的安危。

　　她抱着游隼，重新将目光放到了一旁的哨兵身上。

　　躺在负压拘束床的上的单原脸色更白了一些，身体无意识地微微颤抖，似乎很排斥徐羡与精神体的进入。

　　徐羡觉得奇怪，她坐在诊疗室的塑料椅上啃笔头，有些想不通。

　　按道理来说，如果一名哨兵与向导之间熟识，或者关系还算不错的话，他至少不会在精神图景中攻击向导。

　　精神图景不是一栋冷冰冰的郊区自建房，它是哨兵与向导脑海中潜意识的投影，代表着他们的过去，里面的一草一木、房屋建筑都包含着记忆与情绪。

　　因此，当哨兵认为进入精神图景的向导是“可以信任的”的话，那么向导与精神体在进入哨兵精神图景的过程中，哨兵不会主动排斥她们的进入。

　　而现在，单原潜意识认为徐羡不可信任，将她的进入视为一种威胁，因此图景中的浪花不断攻击游隼，甚至想要将它拽入水中。

　　这说明单原认识徐羡，但却又将她视为敌人。

　　徐羡不明白，自己的身上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让单原厌恶到想要在精神图景中杀死自己。

　　如果徐羡没记错的话，她见过单原两次，第一次是在王佳与陆一帆的婚礼上，第二次则是在林辰与自己的婚礼上。

　　徐羡依稀记得，王佳婚礼时她坐在娘家人那桌上，单原陪着陆一帆到处敬酒，阳光开朗的寸头哨兵快被灌醉了，他歪歪扭扭地站在桌边，用他的大嗓门主动向徐羡介绍自己。

　　后来徐羡与林辰结婚，他带着第十一分队的全体哨兵来参加婚礼，他们笑得腼腆，不太会说吉利话，就一起送了一束巨大的鲜花。

　　那是白色玫瑰拼满天星的款式，有的人会觉得老土难看，但徐羡很喜欢，花上面还放着一张贺卡，里面写着祝她新婚快乐，百年好合之类的贺词。

　　八个人的签名各式各样，有的人字迹清秀，有的人写的字像是狗爬，但是每个人都认认真真用正楷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单原、陆一帆、王科、易洋洋……徐羡记不清他们全部人的名字，但每每想起仍觉心酸。

　　两个月后，第十一支队中除了单原，其他人全部牺牲在污染区内，连尸骨都拼不齐全。

　　很多时候徐羡会觉得，哨兵与向导并不是什么能力高于平常人的幸运者。

　　他们被人送上了“保护平民”的精神锦旗，却又像是武器一样的消耗品，属于他们的宿命只有被消耗直至报废。

　　他们像是白塔拥有的资产，从分化的那一刻开始，哨兵与向导们就被评测打分，被要求与合适的人匹配。

　　狂化后作为类似污染品一样的东西被人编码，最后彻底报废，完成使用寿命。

　　这些年，徐羡参加了太多场葬礼。

　　她不想在监控摄像头下红了眼眶，于是深呼吸后抬头挺胸，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圆珠笔。

　　游隼看出徐羡要开始写报告了，它主动飞到门口，将放在门边的报告单叼到了徐羡手上，站在她肩头看着她动笔。

　　【精神图景状况：图景整体为正方形城市，城市内部街道与楼房均被洪水摧毁，出现重度结构崩解现象，整体稳定值低，呈现高度防御及排斥进入状态，难以清理修复】

　　【精神体情况：未见精神体，城市整体已被洪水淹没，且洪水具有攻击性，初步怀疑精神体溺亡】

　　【精神图景狂化原因：原因不明】

　　【由于未明图景崩溃原因，需拓展哨兵个体背景调查。因此申请从监察处调取历史任务记录资料，望批准】

　　徐羡隐去了精神图景中那些被她拼凑起来的名牌信息，在报告末尾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后，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监察处能通过她的申请，那她就能知道至少一部分的事情经过。

　　等徐羡拿着报告单走出治疗区，原先在走廊上聊天的那些向导们都不见了踪影，实验室里也空空荡荡。

　　她抬头看了一眼实验室墙上挂着的白色时钟——1：37，自己上午工作太努力，现在已经到了中午午休时间。

　　其她人都去了食堂与休息室，只剩下她一个人加班到现在。

　　放在操作台角落的通讯仪不停地发出震动声音，她伸了个懒腰后拿起通讯仪，屏幕亮起的一瞬间，弹出好几条未读消息提醒。

　　【发件人：向云】

　　10：23【我身体的灰复速度真快，今天比昨天有劲儿多啦】

　　11：37【阿姨给我打电话了，她说十分钟已后就能到宿舍】

　　11：42【阳台上的衣服都干了，我把它们都取下来啦】

　　12：21【图片.jpg】

　　画面中的有一锅白色的蹄花汤、清蒸鲫鱼，还有清炒西兰花。

　　12：23【阿姨说了，吃啥补啥，体花汤补我的格伯，吃鱼补脑，蔬菜对身体好】

　　小姑娘的文化水平实在太低，徐羡看到那些个错别字后眉头紧皱，但过了几秒钟后又觉得有点可爱。

　　她感觉自己有点溺爱向云，但是转念一想，污染区长大的孩子，写点错别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她都这么努力生存下去了，错别字算个啥呀，又不是改不了学不会了，大不了自己慢慢教她呗。

　　反正小姑娘学习速度快，脱盲工作还不是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