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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风水轮流转 ...

  •   梦境垮塌,剥离一块块片甲,长久的黑暗退潮,耳边涌来流水声,滴滴答答,像一场轻柔的,网织于春夜的雨。

      席月睁眼,眼前晕开一层橙红,待模糊的光散去,透出一帘半掩的窗纱和灿烂白日。

      木纹窗包和三层真空玻璃太独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顶层的静修室。

      昏迷没有带来片刻放松,相反,酸痛正跟着肢体一同苏醒。她动了动手指,腕上好像缠着东西,转头一看,才认出是沈明绚的外套。皱皱巴巴的卫衣缠了几圈,剩余的垫在手下,拢成一个不需要用力,正好能舒服打点滴的高度。

      她眼里闪过几分讶异,这时吱呀一声,脚踏蹬歪了,躺椅垂下半披薄毯,沈明绚潦草地埋在里面,双颊泛红,睡得正沉。

      两个人的位置对调,也算是风水轮流转。席月独来独往惯了,从没想过大病初醒是这般光景,一时呆愣在那里。

      阳光又倾斜几分,这是一个静谧的秋日午后,流水潺潺催人入睡,在寂静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强震动,沈明绚惊醒,迷迷糊糊坐起,她来不及管怀里那个威力无比的老年机,也来不及捶睡麻的腿,第一时间看吊瓶,然后龇牙咧嘴扑到床前,按下呼叫铃。

      席月恍然,之前住院,好像都是孟秋抽空来看,谁也没记过时间,沈明绚能估计这么准,不知道私下调整了多少次。

      她隐隐有些不安。
      自己睡了多久……这个人有休息过吗。

      念头刚起,脑子里又不合时宜的,吵吵嚷嚷着小蛮的判定:是大圣母倒霉蛋!

      ……席月头痛。

      走神间,沈明绚贴近,她摸到席月的手腕,一点热从指尖渡到腕骨,接着手掌握住小臂,“怎么这么冰啊。”她嘀咕,这下两只手都捂过来,带来些许温暖。

      “……刚才……是闹钟吗?”

      太久没说话,声音虚弱沙哑,沈明绚正专心致志,听到了猛地抬头。

      “你醒了!”

      一时她挤得更近,双眼睁大,因焦急而蹙起的眉柔顺下来,流淌着几分忧伤,她伸手贴额头,袖口淡淡的清香笼罩下来……席月想起小蛮窝进怀抱里嗅到的味道,她屏住呼吸,轻轻眨了下眼睛。

      “不烧了。”沈明绚松了口气,“还好赶得及……今天抽血说指标终于稳定下来,就是还要再输几瓶药……”

      “总之很快就会没事的,”乐天派把医嘱后面的一堆风险全抛到脑后,扬起大笑脸,亲切地问,“还有哪里痛么?”

      席月摇摇头。

      沈明绚轻哼,一副我才不信的表情,她把调节器推到最小,就这样坐下来,腰背挺直,乖乖等护士来拔针。
      等着等着,沉默的时间愈来愈久,沈小狗咬唇,终于受不了这份尴尬,她咳了声,轻轻开口,“你的精神体……”

      在她犹豫直接说很可爱是不是太唐突时,就听席月说:“嗯……我会给禾萍说。”

      “啊?”沈明绚一脸茫然,说什么,席导是终于和精神体进度对齐,拥有了某段糟糕的记忆,要来制裁偷撸小熊猫的无耻之徒了吗。

      没等她再胡思乱想,席月说:“她不该和你那样接触,还……在链接结束后闯进你的图景,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后果,可能……”

      席导难得举棋不定,话音未落,后脑某根筋被拉扯着,碾过针扎般的疼痛,她呼吸一滞,指甲掐进手心。不用说,又是小蛮在抗议,顿时更觉惶然。

      重新走程序是必要的,她越来越控制不住蛮桃,接下来为了不继续给沈明绚造成困扰,或者说……不要再诱骗她,两人最好物理隔开。

      但这真的有用吗,还是,先把小蛮强制关起来更好?
      席月抿唇,开始认真思考这样做的可行性。

      沈明绚心一跳,“她进了我的图景?”

      “……嗯。”席月声音更轻了,“对不起。”

      本来还神思乱飞,刚刚涌起一点羞涩,这下彻底消散了,沈明绚满眼心疼,凑得更近些,“怎……你又不是故意的,本来就生着病,你、你别放心上啊。”

      琥珀色的眼眸一暗,浮起比愧疚更深的情绪。
      两人都不是适应期的小毛孩,当然知道精神体进入非本体精神图景意味着什么——这常发生在伴侣之间,因涉及的隐私过深,有人甚至要深度结合后才能慢慢接受。

      席月是全局向导,而蛮桃恣意妄为,没有道德约束,才有了如此百无禁忌的冒犯。

      沈明绚花了点时间消化……经历了几次照顾席月,她出乎意料地很平静,甚至还想打听小熊猫在图景里做了什么,来串门总要吃点喝点吧,刚才孟秋给她说了一串术语,她听的云里雾里,只能自己理解了一下,大概是未知条件下,席月的精神体不愿回图景,常年离家出走,导致严重的营养不良。

      既然喜欢来她这里,那是不是可以因势利导……也许对康复好呢?

      这么一来就有太多话想问了,沈明绚振作精神,思索要怎么开口。

      吱呀……这时,门开了。

      护士长脸色难看,堪称一身煞气,沈明绚一噎,乖乖闭嘴让开,孟秋走上前拔下针头,给针眼粘上医用胶布。

      棉质层很快渗了丝血,席月没管,沈明绚连忙帮她按住。

      孟秋瞥了一眼,她是一点都不想理席月,但还是尽职道:“昨天大会诊,给你调了药,醒了就开始吃吧,饭前饭后有三四种,让明绚给你记着。”

      “……”

      “你有意见?”

      “有。”席月淡淡,“也没用吧。”

      “知道就好。”病号自己作死,扔给她最不想看到的结果,任谁都满心怨念,孟秋不打算客气,“席月,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这是最后通牒,你必须把小桃搞定。”

      “搞不定。”

      孟秋嘲讽,“那你就咬她。”

      “……”

      冷面判官这是真生气了,怼言怼语,说话都抽象起来。沈明绚看完这个看那个,只好做无能的夹心饼干,她挤上前,打岔说消消气哎呦都别生气这边没事的我一定看好她,姐你先忙吧好吗好的。

      女孩子软言软语,一脸讨好地送走孟秋,关上门,她不由长叹一声,揉着笑僵的脸扁扁地回来。

      阳光又亮了几度。

      “对啦,现在食堂还有饭,你想吃什么?我去买。”沈明绚边说边倒水,她做事一向很细致,热水凉水兑好,到手正好是温热的。

      床头摇起来,垫好枕头,让席月舒服地靠进去,又搭好小餐板,她满怀期待地等了一大会儿,见人还是蔫蔫不理睬,也不恼,干脆就拍了板,“鸡蛋羹加一份打卤面怎么样,晚上咱们吃小馄饨?”

      席月终于点点头,抬眼,“药吃什么。”

      这么配合啊,沈明绚眼睛一亮,连忙从抽屉里拿出药片,这堆音译名让她一个头两个大,光区分它们就花了不少时间,“……那个,孟秋还说了点别的。”

      席月沉默接过。

      “很多东西我没搞懂,当、当然,也在努力理解了,我能问……查到是什么原因么?”

      沉默。

      “唔,我的意思是,知道原因,也许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席月吃了药,她不吭声,眼睛很安静,不起半分波澜。

      沈明绚知道这是席导最常见的一种拒绝,识趣的话,到这里就不要问了,她声音低落下去,“你……知道她兽化么,很严重的那种?”

      哨兵的态度很轻柔,但也很严肃,准确的说,还没见过这么严肃的沈明绚。

      “知道。”

      困惑没有减轻,但这不重要,沈明绚再接再厉,忐忑道:“那,就看在这么可爱的面子上,先原谅她好不好?”

      “能把小熊猫当精神体,你一定很喜欢她吧。”

      席月轻轻攥紧被子边。

      不是的,这并不是简单的结怨和原谅,也没有喜欢和憎恶这么鲜明。她不明白蛮桃为什么讨厌她,在这个过分应激的小兽面前,她的一言一行,甚至连呼吸都是错的。
      都说精神体是半身,可唯独她的半身与她完全不同,这么多年,她放低姿态,去接纳去纵容,可是蛮桃的反应往往更为激烈。

      多么荒谬,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精神体想要什么。

      心下不由烦躁,耳边偏偏还是沈明绚碎碎念,“……不要这样对她,精神小动物很敏感,很容易受伤的。”

      明绚,我知道的,我是医生。
      你不知道我付出多少努力,你对我也了解不多,而且退一万步来讲,我们的关系也不值得你投入这些……她想要开口,舌尖抵住牙齿,又咽了回去。

      没必要这样,沈明绚没有做错任何事,她想,和小巷深处亮起的那盏灯一样,她还是不太能接受别人的关心,尤其是粗粝的、笨拙的,这么坦白到逾越的热情。

      沈明绚等不到回应,便默默帮她掖好被子,两人挨得近,席月缩得小小的,像是要把人往外推的刺猬。

      还可能在生闷气。

      这样无论如何也要闭嘴了,果然,聊天让人敞开心扉什么的,实在不适合她这个笨蛋。

      沈明绚欲言又止,小小声:“还不知道……你的精神体叫什么呢。”

      “毛毛。”

      “……”救命,好一个大黑芝麻汤圆,在这里等着她呢,沈明绚嘴角抽动一下,只好闭眼吃瘪,“好啦,你别恼嘛。”

      “……”
      做什么在撒娇。

      席月抬起头,盯着沈小狗瞪圆的眼睛,冷淡的神情终于回了些色彩,她放松肩膀,转头向窗外看去。

      声音也是和缓的。

      “她叫蛮桃。”
      “忘记什么时候听到的,家乡的果农都这么称呼山里的野桃,很大很红,就觉得很配她。”

      “她也很满意吗?”

      “嗯,应该挺得意吧。”

      ……好可爱啊。
      沈明绚捧了下脸,心都要化了。

      想当初给米饼起名字,这家伙还又吵又闹的,嫌不威风不唬人,非要做大将军,才不要做一片甜心小饼干。沈明绚理不直气也壮,说是米饼又不是雪饼,哪里是甜心小饼干,明明是半口小饼干。

      再说了,不要当小饼干,那总不能叫糯米滋吧,糯糯?糯宝?雪媚娘噗哈哈哈哈哈……

      怎么有人这么狗的啊,米饼气得汪汪大叫。

      总之,因为起名叫野桃子而很满意的小熊猫,真的很可爱嘛。

      ……

      挂点滴,又吃着进口药,这样时间过得飞快,第三天,沈明绚特意询问过医生,得到同意后,终于正式见到了精神体蛮桃。

      对此席月并不愿意,但无奈,蛮桃根本不休息,每天在精神图景里横冲直撞,誓要再次逃跑,吃药打针的营养很快就消耗殆尽,几天下来药效为零,康复科只好改动方案,决定先哄住精神体,再细细找病因。

      于是白天就由沈明绚带着她在大露台晒太阳放风,这么久不见,小桃子精神萎靡,不知不觉又瘦了一大圈,在怀里都没有一点重量,像要融化的一捧雪,沈明绚找来梳子,帮她把打结的毛一点点梳开,阳光下红毛根根蓬松绽开,格外毛茸茸。

      每到这时候,小兽总是贴得她很紧,轻轻吐着小舌头,瘫成一块小熊猫年糕,不时哼唧打着呼噜。

      小桃?小桃子?桃桃?
      沈明绚在她耳朵边一遍遍念。

      小兽塌下毛耳朵,扭头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露台在八楼尽头,封顶做成阳光房,放着几盆高大的盆栽,算是低配版温室花园,在静修室住着的都是重病号,大多时候需要卧床静养,这里就很少有人来。

      沈明绚正昏昏欲睡,耳朵捕捉到细微的脚步声,接着怀里一轻。

      她惊醒了。

      “小宝,给姨姨抱抱。”
      瘦削的双手夹到腋下,轻轻一提,小兽顺势变成一长条,像个小婴儿乖乖缩进祝春霖怀里。

      在沈明绚印象里一出现必然伴随雷霆之怒的祝将军此刻春风化雨,戾气尽数散去,她眉宇间全是笑意,声音也跟着捏起来,“你看,是不是比席月可爱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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