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城而过》丝齐

2、邂逅马德里

　　初到马德里，一切都是新奇而神秘的。
　　由于前几日没有学习安排，绮齐决定一个人逛逛这座梦想多年，今天终于到达的城市。她久久的伫立在西班牙广场上的唐吉柯德雕像前，呆望着铜铸的骑士，迟迟不愿离去。那若有所思的虔诚表情让周围的人群不得不注意到这位一头茶色长发的东方少女。一双大大的眼睛深情凝视着面前的铜像，而那明亮的眸子却又仿佛穿透了一切，在凝望着远方。她的神情平静得不露一丝痕迹，谁也无法看出她的悲喜。
　　然而表面的平静掩饰不了内心的悸动，离开广场后，她马上飞奔向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中圣地——伟大的拉斯维塔斯斗牛场。
　　轻柔踱步在这座宏伟的六角型建筑周围，感受扑面而来的伟大的艺术气息，宛如“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无畏豪迈。那感觉像极了登上山海关遥想满洲八旗入关：尘飞翰海，羯鼓声催刀影寒；铁弓空弯，长天不复见雕盘。
　　走到正门口时，绮齐无意中看了一下门口的告示牌，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使她有些惊慌失措，似乎这一切来的太快，太意外，她还没有准备好去见自己心中最想见的人。因为哪怕只是远远的凝视着他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向售票口走去，但换来的只是一场失望。由于是下午5点就要开始的比赛，出场的斗牛士又都是声名显赫，现在已临近正午，票早就出售一空。女孩的心思总是瞬息万变，刚才还在为是否买票而犹豫，此时知道无望却万分悲痛起来。她边啜泣着边打电话向住在当地的朋友求救。
　　“大哥，我要去看胡利！！！你一定要帮我！”
　　“拜托，小妹妹，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开始的比赛，我到哪儿去给你找票啊？这样吧，下周他在马德里还有一场比赛，我提前给你买最好的票！”
　　“我不要！我就要今天就看到他！”
　　“我实在是没办法呀，你来了也不和我打声招呼，现在又马上要票。你要是昨天说，我还能去给你找找看，可现在，真是对不起...”
　　“人家不管啦！我就要今天看！你必须搞到才行，马上就去弄！不然我就真不活了，我就在门口等着他，看到就拼命往前冲，被保安打死算了！”
　　“你怎么总是这样任性呢？四年了，还是一成不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胡利可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哦。”
　　“既然他不喜欢，我就更没有活着的意义了，一会我就死给你们看，你就等着晚上看头版新闻吧！质本洁来还洁去，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黄土掩风流。”
　　“有没有搞错？我开玩笑的！好好好，I 服了 you，我真是被你彻底打败了！我马上给你找票去，我的小祖宗！”
　　“真的？大哥，你最好了！爱你！！！我在正门口等你，快点哦！加油！”

　　挂断电话后，那漫长的等待不知绮齐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一个人蹲在大门旁边的角落里，在过往人群的注视下，静静地为自己刚才的任性感到惊讶。她在心里无数次的质问：那个一哭二闹三撒娇，外加以死威胁的刁蛮小丫头真的是自己吗？她出神地发着呆。
　　再清醒时，忽抬头，已见气喘吁吁的好友手拿门票从远处跑来。
　　“小丫头，你真把我折腾惨了！给你，快去见你的梦中情人吧！”
　　看着眼前这位大哥发贴前额，汗透衣衫的狼狈模样，女孩终于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而再抬头时，眼中却满是泪水。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内疚，她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声 “Gracias”，心里却十分清楚这张票来得多么不易！她看到了票上写的座位号——阴影区第三排28号！这绝对是一张没有人愿意割舍的票，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求来的。
　　“快去吧，提前进去坐好再慢慢等他吧。你一定不舍得错过任何的分秒。”
　　“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很辛苦的，我太自私任性了，很荒唐是不是？”
　　“没有，真的没有。这才是最真实的你！我很佩服你的执著，你总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别胡思乱想了，快去吧！我在这等你，晚上请你吃饭，算是接风。”
　　在大哥的催促下，绮齐迈步向门内走去。她不经意的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上面清楚的显示着，四点零八分。

　　走进拉斯维塔斯，一股幸福之感油然而生。满心希望的女孩无暇欣赏这初到之地的特别景致，只感觉和幸福越来越贴近，越来越熟悉。由于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已经到场的观众还不是太多，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等待总是太漫长，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却仿佛已经历了一生之久。那种紧张激动与焦虑交织的复杂心情是她以前从未感受过的。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和自己见面呢？会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我应该给他什么样的眼神呢？当她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听到开场的号角声，入场式马上就要开始了。此刻她能做的也只有瞪大眼睛屏住呼吸了。
　　在现场观看斗牛是一种和从电视上看完全不同的感受，这一点当你走进斗牛场时就会确认无疑了。那是一种“顿觉风云生足下，却疑身世出人间”的激荡！在一片飞扬的粉红色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傲然挺立。锋利如刀的牛角距离胸口不足0.1公分，一次次疯狂地冲顶一次次地被0.01秒内的快速转身曼妙地化解。这画面太惊险，让她不忍去看。而这画面又太唯美，使她不得不一次次地目眩神迷。当粉红色的披风变成了穆莱塔，那个独立在场中央的身影也顷刻变得更为娇小。在这场与死神擦身的狂舞中，她看到的是天使那坚毅的眼神和不屈的灵魂。或许在此时，她才真正领悟到了西班牙斗牛的真谛，真正体会到以弱胜强的伟大艺术的无限感染力。

　　整场比赛结束后，女孩还没来得及把飘游九天的心收回来，就看到骄傲的王子被他的狂热崇拜者抬上肩膀扛出场去。当簇拥的人群从看台下方近在咫尺的地方走过时，周围的女孩子不顾一切的拼命呼喊着“JULI”“ JULI”，而绮齐却哽咽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深深的感到自己和他是这样的接近，却又如此的遥远如此的陌生。在人群经过的瞬间，她惊奇地发现被高高抬起的王子那本该欣喜的脸上透露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异样神情，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却在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远方，那表情分明在忧郁！
　　他不开心！为什么呢？或许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所以他永远都不满意。也或许是这些年来不变的生活节奏早已使他麻木了，所有的荣耀他都已经习惯，不再有任何的兴趣。真是这样吗？绮齐沉浸在无限的思索中，久久注视着人群远去的方向。此时的欢呼声再也无法带给她任何的喜悦。她只是反复地念叨着：也许高处真的不胜寒吧。
　　不知不觉之中人群已散尽，回过神来的女孩最后一个走出斗牛场的大门。门口处等待的朋友早已焦急难耐。
　　“小丫头，你怎么这么晚才出来？急死我了！人都走光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追着胡利回家了呢。”
　　“没什么啦，我只是多呆了一下下，不好意思。对了，大哥，你说胡利他现在开心吗？”
　　“我听刚才出来的人说他今天得了两只牛耳，当然开心了。”
　　“是吗？也许吧！”
　　“你今天是怎么了？都见到他了怎么还不高兴？别瞎想了，咱们快去吃饭吧，这附近有一家店的牛排可是非常著名的！”
　　那果然是一家非常豪华气派的餐厅，无论从外部的装潢设计到内部的摆设布局都带有浓厚的西班牙贵族气息，食物的味道也确实不错。但绮齐似乎还是心不在焉，她还在想着胡利退场时那双忧郁的眼睛。
　　“大哥，他好象并不开心的！”
　　“谁？你说胡利吗？”
　　“是的。这么多年一成不变的日子他也许早就烦了，从小就在为信仰而不是自己活着！他好可怜！现在每天做的可是根本不是他的兴趣而只是责任而已！也许只有不断地抬头看远方，他才能再坚定信仰！”
　　“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人家现在是既年轻又富有，名利双收！很快又要结婚了，佳人相伴，这种日子还有什么可不开心的？我看你是脑袋进水了！就喜欢胡思乱想。”
　　“......” 绮齐只是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大哥永远都不会理解的。

　　晚上回到宿舍后，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依旧是那双忧郁的眼睛。真的是我多心了吗？她想着，不！决不是！她轻轻地却十分坚定的小声嘟囔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绮齐才隐约入梦，次日醒来已是艳阳高照，时近正午。同屋的室友都已经不见人影了，大概谁都不想错过这难得的异国之旅，想尽可能的去走走看看吧。梳洗完毕后，吃了点东西，她也开始盘算自己的日程安排。不自觉的想起昨天动魄惊心的拉斯维塔斯之旅，既兴奋又有一丝失落。一方面为终于实现了多年的理想，亲眼得见梦中王子在场上的身姿而无比激动；另一方面想到对于这座神秘的城市来说，自己很快又将和许多旅行者一样，成为一个穿城而过的匆匆过客，又不免失落。想着想着，再注意到窗外炎炎的酷暑，突然觉得对外出观光不是很有兴致了，不如干脆到附近的国立图书馆去找几本书来消磨时间。

　　这是马德里最著名的图书馆，不仅藏书丰富，而且历史悠久，内部装饰也很考究。由于初次到访，不了解情况，她先到服务台去咨询。“小姐，请问这里有没有海明威的小说？” “您好，您从这个过道走到头左转，第二排的书架上就有了。”“好的，谢谢！”询问之后，绮齐径直来到这个书架前，在书架最上排左边找到了《海明威作品全集》。她伸手想把书拿下来，可是位置太高，尽管掂起脚尖，还是够不到。就在她想去找服务员帮忙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有人用纯正的马德里口音在说话：“小姐，你也喜欢海明威的作品吗？”女孩心里一惊，转身想看个究竟，谁知这轻轻地回眸一瞥竟使她目瞪口呆！
　　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头戴鸭舌帽，身穿运动衫、牛仔裤的男孩在微笑着看着自己。他看起来个子不高，一双大大的眼睛，很是白净清秀，帅气的脸庞上似乎还带着一些稚气，最引人注目的是腮边那对可爱的深深的酒窝，笑容看起来既坦率又清纯。最重要的是这笑容如此熟悉，几年来千百次的出现在梦里，而如今竟如此贴近，如此清晰。这是真的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砰砰狂跳的心使她说不出一个字，只是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这个男孩，表情似乎定格了。

　　许久，男孩的脸上显出惊异疑惑的神情，清纯的笑容中也泛起一丝羞涩。而绮齐在偷偷猛掐了自己一下确定不是幻觉之后也终于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失礼了！”她微微颤抖着轻声说，“我实在是难以置信！你，你是，胡利，胡利安.洛佩斯？”
　　男孩也楞了一下，旋即笑了。他回答说：“真有点没想到，你会认识我。”
　　“当然了，大名鼎鼎的天才斗牛士艾尔胡利，谁会认不出来呢？”
　　“是吗？那对我来说好象都是很久前的事了，我早就已经忘了。”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胡利说的很平静，却给人一种酸酸的感觉，而他的笑容也有所收敛。女孩想说什么，却突然觉得此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喃喃地低语着：“现在也是的，而且永远都是！”那声音轻的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回答自己的心。

　　“看你的样子是来自东方吧？”沉默了片刻，胡利主动打破沉寂。“是的，我是中国人，家在北京。” 绮齐回答说。“哦，那个拥有万里长城和兵马俑的遥远国度。桂林的山水，苏州的园林，长白山的天池，雅鲁藏布江大峡谷，还有那喜马拉雅山的雪峰，这些都在那里吧？北京的天安门广场也很著名，听说圆明园以前也很美的！”
　　“你好象对这些都很了解？”女孩感到很惊异。
　　“我也只知道一点点而已。”胡利接着说，“我很喜欢旅游，对世界各地不同的文化都有兴趣。中国在我眼中一直是个神秘的未知世界，因为它太大了，可以欣赏了解的东西也太多。”
　　“你去过中国吗？”“很可惜，没有。不过我觉得如果有时间的话，那会是一个非常吸引我去的地方，很想去看看的。”
　　简单的几句对话，绮齐觉得面前的他是如此的真诚，就像自己多年来期许的那样单纯而平易近人。不管他说的是不是客套话，至少让自己打消了对那些国人口传的异族歧视的担忧。他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我，这就足够了！

　　就在她低头想这些的时候，胡利满有把握的问：“你来这里时间不长吧？”“你怎么知道的？其实我是三天前刚到的。”“这很好猜的，一个人要是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不自觉的就会被传染同化。而你身上的异国气息如此浓厚，无论举止还是打扮都十分与众不同，在人群中绝对是另类，所以我猜你一定刚到没多久。呵呵，另外你的西语说的虽然不错，但是语法还是很混乱，而且个别音调也怪的离谱，在马德里长住的外国人是不会这样的，只有那些新来的游客才会。”
　　听了这番颇有见解的分析，绮齐还真是从心里佩服，说到：“你还真是明察秋毫，分析得真透彻！”“哪里，你过奖了，这其实都是很简单的推理。”他谦虚的说。真是很有头脑，好聪明的小家伙！还这么谦虚。女孩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什么嘛！你又不是工藤新一，玩什么推理呀？”“那你当我是江户川柯南好了，哈哈。”胡利调侃地说。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主动说：“你刚才是想拿那本《海明威全集》对吧？我来帮你吧。”然后走到书架前，伸手去拿上面的书。可最上面那层确实高了点，他试着跳了几下也够不到，表情就有些尴尬，看着绮齐一丝苦笑：“真是不好意思，自身的限制因素，呵呵，这下助人为乐的英雄我是当不成了，你一定在心里笑话我呢吧？”“怎么会呢，我自己还不是也够不着。”“那只好去找这里的工作人员帮忙了。”胡利边说边向服务台走去。“不用了。”女孩拦住他说，“既然我们俩都拿不下来，也许正说明上天安排我们不应该得到它，那么又何必强求呢？”“你的意思是说不要了？”“是的，上天安排的最大嘛！”“上天安排的最大？这个说法很特别。你的逻辑真奇怪，很有个性。那好，我也不要了。”
　　“你也喜欢这本书？哦，对了，海明威写了很多关于斗牛的文章。”“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我一直很喜欢他的作品。另外，那个，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对斗牛的看法。”胡利说道。 “非常喜欢，其实我很痴迷的！而且，而且我，我来这里，其实是为了......”绮齐突然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很慌张，不知道该怎么和面前的人说，因为她心里其实想说：我之所以会来这里完全都是为了你，是为了你！而此时又怎么说的出口呢？她只是一直低着头，怕被对方看到自己通红的面颊和惊慌失措的神色。

　　幸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的叫喊声解救了她的“危机”。“喂，胡利，快点吧，时间不早了！”“好的，我知道了，这就来。”他应承着。绮齐寻声往去，见大门口站着两个中年男子。“是你的朋友吗？”她问到。 “是一起工作的人。呆会我有个电视访谈节目要录，要先走了。”胡利回答说。“很高兴认识你！”绮齐说到。“我也一样！对了，下周一我在拉斯维塔斯有一场比赛，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和兴趣去看？”“我一定会去的！”女孩肯定地说。“那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拜拜了，中国女孩。”说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但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差点忘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绮齐！恩，这个是中文名字，可能发音有点难。叫我的英文名吧，黛咪！D-E-M-I, Demi！”“ok！我记住了。下次见！”“拜拜。”

　　胡利走后，绮齐慢慢的才回过神来，仍然觉得刚才像是一场梦。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整个一层都没有什么人，才想起现在对当地人来说是下午茶时间。“也许胡利就是要利用这段时间去录制访谈节目吧。”她这样想着。慢慢走出书店，来到街角的一家咖啡店，点了一杯口味一般的黑咖啡，静静地坐下回想刚才那一幕似梦非梦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