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息》残寐

5、暖春幽影隐烦芜

　　周围大雾迷茫，什么也看不真切。风忘忧奋力地向前跑着。

　　突然她的前方现出一条路。那是条幽深不见底的巷子，远处仍是被雾笼罩。她不由自主地拐了进去。周围除了她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气声，再无一丝声响。

　　要找到，我一定要找到......

　　她猛地刹住脚。

　　找到谁？还是找到什么东西？

　　我在找什么？

　　她茫然地望向四周，不知所措。不经意间抬起手，却惊觉那是双小巧玲珑的手。

　　这是......小时候的手......

　　风忘忧顿觉被一股莫名的恐怖扼住了喉咙，令她喘不过气来。这时，左耳后又传来一阵熟悉的灼热感，而眉心却是蔓延开一阵清凉。两方力量相遇，她便觉头痛欲裂，不自觉地呻吟出声。

　　“小姐，您总算是醒了。”耳边传来一个如释重负的声音。

　　风忘忧挣扎着睁开眼，却见眼前是个明眸皓齿的红衣少女。她似是费了好一番劲才想起，不确定地唤了声：“红袖......”

　　“小姐，您的眼睛......”红袖惊疑地望着那双澄澈明净的紫眸，“怎么成紫色了？”

　　风忘忧也是犹疑：“紫色？”

　　红袖起身自妆台捧来面铜镜，置于她面前。

　　铜镜中，一绝色女子着藕色中衣，盈盈倚着床柱，如墨青丝旖旎在肩上胸前，玉面柳眉，瑶鼻樱唇。额前一半月形玉坠，玲珑剔透。因初醒的关系，神色慵懒迷蒙，隐带些妩媚，真真是夺人呼吸，摄人心魂。然最是引人注意的是那双漾水紫眸，灯光下流光婉转，剪剪动人。

　　风忘忧探出手，抚上镜中的那对紫眸，而后是额前水玥。

　　红袖道：“小姐回时它便在了。却是奇怪的紧，我想着小姐戴着恐怕难受，便欲取下，然多次未果。”其实还有一句未道，她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风忘忧未答应，只是暗暗沉思。未几，她却突然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红袖寻思着这紫眸与饰物怕是有些究竟，也不再问，顺着风忘忧的话答：“现已是戌正一刻刚过。小姐您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红袖小心地扶她起来，“明日即是上元佳节了。两天前小姐被大公子抱回来时，我都吓坏了。所幸大公子说小姐并无大碍，小姐的脉象也是平和。”

　　“辛苦你了。”风忘忧望望红袖略显疲态的脸，不由愧疚。想必这两天她必是衣不解带。

　　红袖顿了顿，满脸的难以置信。她几已忘记，自己有多久没听过这样一句温情的话了。

　　“好了，别发呆了。我饿了。”风忘忧浅笑盈盈。

　　红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飞快地往膳房冲去，眼中止不住的泪水，嘴角却已然笑开。

　　那个七年前的小姐总算回来了！

　　等红袖撤去饭食回忘忧居时已近亥时，然而她推开房门却见里边空无一人。

　　她心里一凉，满心悲哀。

　　这莫是南柯一梦吧？

　　不经意看见案台上有张墨迹未干的纸，但见上边几行娟秀的字：

　　“暖春邀仙住，幽影移月来。

　　红尘本无事，平日烦芜生。”

　　她心中不由一松，提着镂空宫灯便往暖幽湖走。

　　小姐定是去了暖幽宫的烦芜园。

　　暖幽宫是暖幽湖下的暗宫。与明里的守灵宫相辅相成，以为变故的族人提供一个躲避之所。数百年来，它仍未被启用过，族人鲜少有知道它的存在的。

　　红袖正是那少数人之一。只是她也不过去过那一次。

　　那是七年前的初春，风忘忧跟随风逸南在外游历两年方才回谷。那天下午，风忘忧将红袖拉到暖幽湖畔，停在九曲回桥边，只道要让她看一件稀奇事。

　　风忘忧举起双手，手向两边推开，轻喝声“去”，那湖水便向两边涌开，一道石梯升了上来。她踏了上去，回头招手让红袖跟上。红袖胆怯地望着两旁耸立的水墙，生怕它会压下来。犹豫了片刻，终还是踏了上去。

　　四周的水似被某种末知的力量挡住，直至她们走到深处才向中间涌去。两边水壁相碰瞬间，水声震耳欲聋。红袖被吓了一大跳，往后看去，却见出口已被石壁严严封住。

　　红袖惊奇地左顾右盼，小心地跟着风忘忧往下走。只见两侧和头顶均被水所挡，红袖开始仍有些惧怕，后来见它并无异样，也便放了心。

　　她疑惑于水底何以视物，看向四周，才发现每隔十数步，便立着一个石柱，石柱上赫然放着一朵两个手掌大的水晶石莲，莲心并无蕊，而是镶着一颗三倍鸡蛋大的夜明珠。夜明珠发着幽幽的白光，经过水晶白莲的反射，映得四周亮如地面。而水壁上的光会随着湖水摇曳，在对面的水壁上留下闪闪的光圈，煞是好看。

　　红袖被眼前的景色摄住了，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水壁上的流光。可她的手竟穿过了水壁。她吓了一大跳，迅速收回手，发现湖水竟重新涌了回来，填满了她留下的空洞，却始终没有越过原来的界限，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所挡。她拍了拍胸口，安抚下方才受惊的心，看到风忘忧已不见身影，心里有一丝骇然，急忙沿着石梯跑了起来。

　　不知跑了多久，待她望见前边紫色身影时，石梯已到头了，一片广阔的空间映入眼帘。

　　“天哪！”年方七岁的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个空间足有数十丈高，广度更是不可目测。站在其中方觉自己竟是那般渺小。这已远远超过了暖幽湖的范围。红袖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正处于另一个世界。她情不自禁踏出一步，却发现地面微微下陷，有些松软，并不如地面结实。她低头一看，大大地瞪着眼睛，惊讶得说不出话。只见地面铺满了细沙，中间混着不可计数的水晶、宝石、玛瑙、琥珀等等。有红的、蓝的、黄的、紫的......它们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发出各色璀璨的幽光，炫人眼球。

　　“天哪，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她目眩神迷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听到风忘忧的叫唤方才回过神，望过去只见风忘忧站在两丛珊瑚间。

　　风忘忧笑着说：“快过来吧，不然不理你了。”

　　红袖连忙小心地跑过去，走进珊瑚丛，回过头却见珊瑚丛竟从两边向中间靠拢，巧妙地掩住了外面的情形。

　　红袖惊呼：“糟了，小姐！我们被困住了！这该如何是好？”

　　风忘忧只是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年方八岁已见将来倾城风姿，摄人心魂。她探手摸向珊瑚丛中异常红艳的一块，按下了什么东西，它们竟又向两边分开。待松手后，又缓缓靠拢。

　　“哇！”红袖睁大了眼睛，脸上有几分腼腆，暗笑自己刚刚的大惊小怪。

　　“走吧。”风忘忧拉着她穿过另一丛珊瑚。

　　红袖频频回望，仍在为一路所见奇景暗暗吃惊。她轻轻扯了扯风忘忧的衣袖，边往四周望边问：“小姐，我们还在暖幽湖底吗？”

　　“嗯。”风忘忧点点头，“这是暖幽宫。我也是前几天才听说它。爹爹带我来过一次，我又自个儿下来摸索了两回，这便带你一块来看看。”

　　“小姐......”红袖感动得泪涌上眼帘，“那小姐带我来没关系吗？”

　　“你莫忧，别告知他人即可。”风忘忧不以为意，突然她高兴地叫出来，“到了。”

　　此时她们已穿过了数丛珊瑚，站在一块光可鉴人的石壁前。石壁正中用奇怪的字体写了什么。

　　红袖自小便与风忘忧一块学习，胸中已有丘壑。只是这种字体从未见过，她半认半猜才依稀辨出“烦芜园”三字。再看两侧，不由心中一喜。上边的字她认得。写着：

　　白衣苍狗，怎尽古今千万事；

　　飞龙舞凤，笑倾天地二三言。

　　当红袖在费心辨字时，风忘忧却捏了个诀。石壁轰隆一声，再冉冉升起。

　　红袖好奇地探来探去，跟着风忘忧迈了进去。一阵书卷独有的清香扑鼻而来，却见眼前二十几个书架子，上边齐齐整整放满了书。大部分是纸质的，还有些是丝绸样的。

　　红袖微张着嘴，徐徐呼出一口气。

　　天！她还从未见过那么多书呢。比大长老的静心斋还多。这该如何找起？

　　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架子上挂着个木牌子，上边写着“经•礼乐”。

　　红袖不敢乱动，只是退到风忘忧身边。她正踩在椅子上，如获至宝般捧着一本书。她朝红袖扬了扬，笑着说：“这里倒是有不少这样的宝贝。”

　　红袖仰起头，只见灰蓝书封上写着三个字：《千息地理志》，不禁失笑，道：“小姐不是刚从谷外回来，如何对这个来了兴致？”

　　风忘忧轻巧地跃下椅子，红袖便将椅子搬回原来的几案后面，只听风忘忧道：“毕竟是不一样的。再说，我边看还可顺便回忆一番，岂不其乐无穷？”

　　红袖有一丝神往，只道：“不知红袖有生之年能否也亲眼瞧瞧？”

　　“会的，一定会的。下次再有机会，我定是要带你去的。”风忘忧保证道。

　　红袖不由展颜。

　　其实与其他人不同，她是在谷外出生的，三岁母亲方带她回谷。然那时年纪过小，几无半点印象。

　　红袖见风忘忧看得入迷，便自个儿随意逛。走到深处，却见眼前牌子写着：“史•本纪”，不禁有几分好奇，便随手抽起了一本书。正好是《灵尊本纪•最终卷》。

　　红袖暗叹一声自己运气不差。要知道，灵尊在寻风谷的人心中可是如神明一般的存在。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却是一片惊愕。

　　空白！竟然是空白！

　　她一慌，忙将书合上，塞回原处。走了几步，终是忍不住又折回来，抽出那本书，细细地翻起来。却见书大半是空的，间或有一两页写了些零星字句。她合上书，又拿起上一卷。也仍是如此。

　　她越看越心惊，忍不住一本一本细翻起来。等到风忘忧突然叫她时，她吓了一跳，差点拿不住书。她慌忙将书塞回去，才发现五十多本她大部分都已翻过。她并没细看里边的内容，只注意是否有空白书页。结果发现每隔百年，便有整整一两年的空白，至千息历一四五零年后，几乎全为空白。

　　她愣愣地出神，实在想不明白。直到风忘忧再唤她，才急忙应了声，走了出去。

　　风忘忧引着她向原路折回，歉意地对她笑笑，道：“看我，光顾着看书，还未带你去其他地方转转。只能下次了。”

　　红袖不在意的摇了摇头，神情仍有些恍惚。

　　只是她们都没有想到，这下次却是十年后，而那时的她们早已没有到处转转的心情了。回忆起十年之前的这个约定，均是满心苦涩与悲凉。

　　若是早知道，她们是否就不会轻言下次？

　　却说她们又回到了原来的厅堂。风忘忧弯腰拾了些什么，别有深意地对红袖笑了笑，才继续往回走。

　　待出了湖底，却见四周已全黑，才惊觉在里边呆了许久。

　　两人回房自是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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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袖提着灯，望着不远处朦胧灯光中的暖幽湖，不由一叹。

　　若是七年前她没到过那暖幽宫，一切是否就不一样了？

　　正恍惚间，忽见天边光影划过。红袖惊抬头望去，只见天火曳着长长的尾巴，耀眼的光芒将沉墨夜空划成两道，所到之地周围星辰光芒尽掩，一晃便消失了，诡异至极。

　　红袖心中隐有些不安，忙加快了脚步。

　　正走近，却听水浪喧响，只见风忘忧沿石梯走上来。未几，石梯又隐了下去。

　　风忘忧看见红袖，清和一笑，道：“怎么来了？”

　　红袖迎了上去，道：“红袖想着小姐可能没提灯，便来了。”

　　风忘忧没再说什么，只是往回走。其实夜晚谷里是有掌灯的，只是不多，有些许暗罢了。

　　一会，却听风忘忧道：“红袖，对不起，七年前的诺言我至今仍未兑现。”

　　红袖不禁眼中一热，道：“小姐说的什么话。这暖幽宫红袖不去了，红袖就守着小姐就好了。”若可以，她宁愿七年前便没去。

　　顿了一顿，又问：“小姐如今都记起来了吗？”

　　风忘忧摇了摇头，道：“只记得少许，且有些模糊，约摸着不久后会好的。”

　　红袖垂下头，想起七年前初春，小姐被大公子风太簇抱回来后昏睡了整整三天，醒来后却什么也不记得了，人也变得清冷静寂。谷主又下令不得再议此事，这件事也便不了了之。

　　她在心里暗叹一声，敛了心神。此时她们已入了玄武苑，臭着满院梅香，便觉精神一爽。

　　风忘忧看着满院芬芳，若有所思。

　　似乎超字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