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息》残寐

21、笑语连连绵里针

　　一弯弦月镶嵌在墨蓝色的夜空中，几点星辰环绕。

　　深夜的紫薇宫悄无声息，针落可闻，甚至连风声也没有。宫侍们早已歇去，巡逻的侍卫一般亦不会无端擅闯进来。因而，四周便只得风忘忧一人。

　　长廊尽头的那间宫殿埋在夜色中，也没点灯，周身都蒙上了一层冷漠的色彩，仿若一个倔傲的人茕茕孑立。

　　风忘忧微侧着头，有丝疑惑。其实刚来那天午间华贞长公主便草草地带她逛过一圈，但许是时值白日，当时并没看出这宫殿的特别之处，不想今晚碰巧发现。

　　那座宫殿似有一股莫名的引力，牵引着她，让她想一探究竟。她稍一犹疑，还是走了进去。

　　殿内黑灯瞎火，几难视物，只能借助浅淡的月光看出些许轮廓。念及如今自己没有带什么照明之物，本欲看一看的，也只得作罢。

　　她沿原路返回，自去睡觉。所幸闲晃一圈后，很快就入眠了，一夜无梦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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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华贞长公主便披着晨衣揽镜梳妆，由着宫女们为她挽上高髻，贴上花钿，眉舒目展，显然心情大好。宫女们也略安了神，总算不用悬着心，就怕一个不小心惹得长公主不快，到
　　时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突然，只听门外“扑通”一声，却是一个小太监跪倒在门前。那小太监颤着身子，声音也是发抖的：“长、长公主，奴、奴才有事禀报……”

　　御华贞心一跳，勉力沉下声问：“事情成了没？”

　　那小太监抖得更是厉害，早已面色如土，额上一排密汗。他伸出右手，用袖子擦了擦，舔了舔唇，支支吾吾道：“没，没，昨晚……”

　　“什么？！”御华贞猛地站起来，不小心掀翻了一个脂粉瓶，那红艳艳的粉膏便洒在地毯上，乍看下有点像血。她脸上惊疑突变，终是暗着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回、回长公主，昨晚皇上是、是确确实实去了紫薇宫、宫的，只、只是后来不知为什么怒气冲冲地出、出来了，又在紫隆宫发、发了好大场脾气……”那太监许是见长公主不悦，颤抖得愈发厉害，嘴上也愈发吞吞吐吐。

　　御华贞心念一动，问：“可有看着什么人？”

　　“没、没有……奴才一直守在门口，没、没看见……”

　　“这件事为何昨晚不报？”御华贞心绪稍宁，便又坐了下来。

　　“当时长公主已近就寝，奴才、奴才不敢扰了尊驾……”小太监又伸出左手擦了下汗。

　　“来人！”御华贞高喝一声，外边便有人应，“把这没用的奴才拉下去杖责两百！”

　　那小太监一听已是没了半条命，连忙求饶：“长公主饶命~~长公主饶命~~~~~”

　　随着被侍卫们拉走，他的眼神空洞得近乎绝望，声音逐渐转微，最终完全听不到了。

　　原先为她梳妆的宫女们早已跪在地上，压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御华贞冷漠地道：“你们都给本宫看着，不听清楚本宫的吩咐，这就是下场。听明白没？”

　　“明白了……”宫女们异口同声。

　　“明白了还不快帮本宫梳妆？”御华贞瞥了她们一眼，厉声吩咐道。

　　“是！”宫女们互视一眼，马上起身各忙起各的。

　　待梳整好，华贞长公主便带人浩浩荡荡地出门了。路过院子时，仍听到方才那个小太监隐约的呻吟声，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众宫女太监都瑟缩了一下，愈发谨慎。

　　一行人径自闯进了紫薇宫。方见着风忘忧，御华贞便亲热地上前，堆出笑问：“妹妹昨晚睡得可好？”

　　方走近，一股脂粉味扑鼻而来，一个喷嚏没忍住便打了出来。

　　御华贞嫌弃地皱着眉，面露不悦，语带暗讽道：“本宫倒忘了，妹妹自是仙姿雅品，哪受得了我们这些俗人的俗香？”

　　风忘忧退开几步，敛下眸子不语。

　　御华贞坐上主座，懒懒地问道：“妹妹，听闻昨晚皇兄来过你这？”

　　风忘忧便是知晓昨晚之事出自她手笔，无奈在皇宫中只要她不认，自己也只能吃了个哑巴亏。便不喜不忧地应了回去：“回长公主，皇上确实来过，只是很快又走了。”

　　“哎呀~~瞧皇兄，这两日来紫薇宫比到本宫的朝华宫还勤快，只怕是~~呵呵~~”华贞长公主捂着嘴笑起来，神色暧昧不明。

　　“长公主多心了。”风忘忧软软地答，眉都没跳一下。

　　御华贞眼中阴霾一闪而过，道：“瞧本宫，妹妹来了这么些天，还没带妹妹在皇宫里逛过。妹妹只怕没什么机会见着皇宫的富丽堂皇。今儿天公作美，风和日丽，不若便出去走走？”

　　“如此甚好。”风忘忧便命人取来一条白色香云纱，系在脸上以挡住香气。

　　一行人便出了紫薇宫，信步游赏御花园。碧水盈盈，杨柳依依，这里一座闲亭逸榭，那儿一处叠山飞桥，倒是雅致。

　　华贞长公主似随意道：“其实本宫几年前在宫里偶然见过一位与妹妹几乎一模一样的姑娘。”

　　风忘忧心里一跳，后又觉得奇怪。若是宫里早有过这样一个人，不可能所有人都似没见过她一般，没有任何惊疑。这么一寻思，心绪稍宁，所幸听听长公主如何说。

　　御华贞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问：“不知妹妹是如何与四哥相识的？本宫实在好奇得紧。”

　　风忘忧正欲开口，只听隔了座假山传来一声暴喝：“狗奴才，不长眼睛啦！”

　　而后又听得一个怯懦的声音：“皇后饶命！皇后饶命！”

　　御华贞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绕过假山朝那边去了。风忘忧听后者声音有丝耳熟，便亦提步跟上。

　　只见通幽曲径上一宫装丽人挺身而立，曳地的杏黄色宽大盘领袍子上用金线绣着百鸟朝凤图，每只鸟儿都形态各异，栩栩如生。袖口及襟前也各以金线描边，隐含尊贵之色。细看之下，淡紫腰带下小腹微微凸起。她梳着凌云宝髻，两侧各簪着一支鎏金金银钗。面色不豫，厉色尽显。身后一众奴仆也是绷着脸。

　　正是东宸当今李皇后。

　　地上跪着一个身着红缎绣花宫服的小宫女，两手攒起，害怕得直抖。

　　“大胆奴才！须知皇后肚子里可是怀着龙种，若是有个冲撞就是诛尽九族也难赎其罪！”皇后身边一个嬷嬷厉声呵斥。

　　皇后正欲说什么，余光瞥着华贞长公主，忙收了话头。

　　正当华贞长公主走近时，小径的另一头也疾步过来一淡妆宫妇。只见她一袭月青长裙，挽着侧髻，头上只簪着一支四蝶银步摇，随着她的步子在空中摇出一道醉人的弧度。看她应已是不惑年华，只是眼中一片死寂，竟似如古井没了波澜。便是此时有些许焦急亦不掩其浅淡风华。

　　“臣妾参见皇后。（华贞参见皇嫂。）”来人及华贞长公主均屈下身子向皇后行礼。然后那宫妇又朝长公主问安。

　　“唷，今儿这御花园可真是热闹，不但皇嫂，连足步不出宫门的柯太妃也来了。”御华贞笑语连连。

　　皇后不悦地盯着她，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风忘忧。她戴着一方香云纱，倾城风貌若隐若现，反而更令人心动。一双漾水紫眸清清浅浅地望着她们，不惊不喜，不卑不亢，倒真不容小觑。

　　皇后心念一动，便问：“这莫非就是近日宫里传得风风火火的那位美人儿？只不知是如何个美法，待摘下丝巾让本宫瞧瞧。”

　　风忘忧只得依言行事。那只如玉素手一拂而过，绝世红颜尽显。

　　在场众人均觉呼吸一窒，屏住气息。皇后的手在长袖里握紧，冷冷道：“果真有几分惑君媚上的资本。”

　　御华贞脸带浅笑，凉凉地看着她们。

　　“皇后请自重。这般话实不应出自尊口。妾不过宫中过客，望皇后切莫错怪。”风忘忧不愿得罪她们，但也并不代表她可以任人侮辱。

　　“你！”皇后正欲发作，方才那嬷嬷忙附耳上去说了什么。皇后的脸几番变幻，终压抑了下来。

　　她“哼”了一声，甫又转向跪着的宫女，嘴里吐出几个字：“你是哪个宫的？”

　　那宫女颤着身，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风忘忧径自戴回香云纱，愈发觉得这声音耳熟，却偏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皇后问话呢！快答！”那嬷嬷又喝道，一脚就要踢过去。

　　柯太妃连忙挡在她身前，生生替她受下这一腿，语无波澜道：“回皇后，这宫女是臣妾宫里新晋的递茶水的。”

　　那宫女见那一脚就这么狠狠踢在柯太妃身上，眼中泪珠打转，喑着声唤道：“太妃……太妃……”

　　那嬷嬷也并无心急，只堆出满脸的笑谄媚道：“太妃，这……奴婢不是有意踢太妃的。实是……”但观其脸色，分明毫无悔恨之意。

　　柯太妃敛下杏目，道：“嬷嬷无妨，是哀家挡在身前。况且嬷嬷为皇后惩罚犯错的宫婢，实属尽忠职守。”堂堂当朝太妃对一嬷嬷的一番话却是极是低下，听得风忘忧不由在心里一叹。这才想起来那宫女的声音在哪里听得。分明就是昨晨池边那年幼的小宫女。

　　难怪她们说太妃的日子难过。确实是如此，连奴婢都可假借主子的名头欺侮她了。这柯太妃纵是想与世无争，不惹纷繁怕是也不易得到。

　　看样子她想救下那宫女，实非易事。

　　风忘忧心底又是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