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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情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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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的铜漏滴到三更时,皇帝突然摔了朱笔。
墨汁溅在摊开的奏折上,恰巧污了"赵国公"三个字。曹德安屏息垂首,听见帝王低沉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她真说要当朕的刀?"
"宋夫人确有此言。"老太监的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还说...但求面圣。"
皇帝忽然低笑,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的意味。他起身走到殿外,望着玄真观方向的夜空。五月的夜风带着槐花香,却吹不散他眼底的暗涌。
"拟旨。"他猛地转身,袖摆带翻案上灯盏,"就说顾门宋氏...不,就说长安宋氏女,慧根深种,特敕入玄真观修行。"
曹德安骇然抬头——不提顾家,这是要彻底抹去她过往的身份。
玄真观的栖云阁里,宋希妤抚过御赐的物件:羊脂玉冠、鎏金香炉、缂丝道袍...每一样都精致得过分。
"陛下吩咐,您每日辰时要为社稷诵经。"青黛捧来一匣名贵香料,"午时需抄写道经,申时..."
"申时要做什么?"宋希妤突然打断。
青黛的耳尖红了:"要...要沐浴熏香,以备圣驾。"
宋希妤轻笑出声,指尖划过那件雪纱道袍。轻薄的衣料下,隐约可见绣着纠缠的并蒂莲——这哪是道袍,分明是闺阁寝衣。
窗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她推开雕花窗,看见羽林卫正在院墙外列队。为首的将领抬头,恰好对上她的目光,慌忙跪地行礼。
原来这清修之地,早已被围成铁桶。
皇帝来"论道"那日,恰逢暴雨。
宋希妤跪坐在经案前,看着雨水顺着他的玄色大氅滴落,在青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清静经》说,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他解下佩剑放在案上,金属碰撞声惊得她睫毛轻颤,"爱卿觉得呢?"
"民妇愚钝..."
"嘘。"冰凉的指尖抵住她嘴唇,"这里没有民妇,只有沈昭元君。"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下颌滑到颈侧,突然收紧:"就像没有宋希妤,只有朕的..."
后半句话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雨声中。
最反常的是七月初三那夜。
宋希妤被雷声惊醒,发现皇帝立在榻前,手中握着那串她日日把玩的沉香念珠。
"陛下?"
他没有应答,只是将念珠一圈圈绕在她腕上,越缠越紧。直到她痛呼出声,才如梦初醒般松手。
"朕梦见你走了。"他声音嘶哑,"穿着那件染血的孝衣..."
翌日清晨,宋希妤在妆奁里发现一把镶宝石的匕首。刀鞘上刻着细小的字:杀朕用的。
当贵妃终于按捺不住闯入玄真观时,看见的是令她肝胆俱裂的一幕——
皇帝正亲手为那道姑描眉,连她闯进来都未抬眼。
"陛下!"贵妃跪地哭诉,"您可知朝中如何议论?都说..."
"都说朕被妖道所惑?"皇帝轻笑,笔尖仍流连在宋希妤眉梢,"那爱妃觉得..."他突然掐住贵妃下巴,"是朕在惑她,还是她在惑朕?"
殿外电闪雷鸣,照亮帝王眼底的疯狂。
玄真观的晨钟刚响过三声,曹德安就带着圣旨闯进了栖云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昭元君虔心修道,德行昭彰,今岁大旱得解,实乃上苍感应其诚..."
宋希妤跪在蒲团上,听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词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听见最后一句——
"...特册封为明昭夫人,赐居玉宸宫。"
青黛手中的拂尘啪嗒落地。这道旨意比想象中更惊人——跳过九嫔直接封夫人,本朝开国以来头一遭。
"娘娘接旨吧。"曹德安笑得意味深长,"陛下说...您穿那件茜素红道袍谢恩最好。"
玉宸宫的陈设让宋希妤怔在原地。
紫檀拔步床上悬着鲛绡帐,案头供着新鲜的山茶——全是她年少时闺阁的布置。最骇人的是妆台铜镜上,竟刻着她当年及笄礼上作的诗。
"陛下派人去了趟宋家旧宅。"青黛小声解释,"连您幼时养的绿鹦鹉都..."
话未说完,外间突然传来骚动。贵妃带着十几个宫人闯进来,却在看见宋希妤腰间玉佩时骤然变色——那是只有四夫人才能佩戴的鸾凤纹样。
"妖道!"贵妃扬手要打,却被突然出现的玄甲卫按跪在地。
皇帝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爱妃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听听沈夫人是如何'祈福'的。"
太庙前的祭坛上,宋希妤穿着朱红羽衣起舞。
这本该是皇后的职责,如今却落在她这个"道姑"身上。七十二幅纱裙旋开时,她看见祭坛下百官各异的神色——有鄙夷的,有惊骇的,更有几个年轻官员涨红了脸别开头。
"别看他们。"皇帝在扶她上台阶时低语,"看朕。"
他的拇指重重擦过她腕间那道疤,那是滚钉板留下的痕迹。宋希妤突然明白,这场盛大的册封,不过是要天下人都看见——曾经跪着求公道的寡妇,如今被他亲手扶上神坛。
封妃大典后的夜宴,宋希妤被迫坐在皇帝身侧。
当贵妃之父赵国公举杯挑衅时,皇帝突然揽住她的腰:"爱妃既通晓道经,不如为诸位卿家解惑?"
她望着琉璃盏中摇晃的酒液,缓缓念出《度人经》:"善恶报应,如影随形..."
"错了。"皇帝突然捏碎手中酒杯,玻璃碴刺进掌心也不觉痛,"朕改一字——善朕报应,恶朕亦报应。"
鲜血顺着御案金线流淌,在"赵国公"三字上洇开一朵红梅。
皇帝将废后诏书扔在赵贵妃脚下,玄色龙袍袖口沾着朱砂,像未干的血。
"赵氏跋扈,谋害宫眷,即日废为庶人,幽居冷香殿。"
贵妃跪爬着抓住他的衣摆:"陛下!臣妾侍奉您十年——"
"十年?"皇帝俯身,指尖划过她精心保养的脸,"那你该知道,朕最恨被人当傻子糊弄。"
他从曹德安手中接过一封密信,甩在她脸上:"看看你父亲送进宫的死士名单。"
信纸飘落,露出上面国公府的私印。
贵妃瘫软在地,突然尖笑:"陛下是为了那个道姑吧?您以为她真能——"
"掌嘴。"
玄甲卫的铁手套抽下去时,皇帝已经转身:"传旨,赵国公教女无方,罚俸三年。"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殿中老臣们倒吸凉气——这怕是要逼得赵家狗急跳墙了。
**玄真观·中元夜**
宋希妤跪在祭坛前,看着皇帝亲手点燃往生灯。
"爱妃猜猜,"他突然凑近她耳畔,"今夜会有多少魑魅魍魉现形?"
话音未落,围墙外突然传来喊杀声。
三百府兵冲进观门时,皇帝正慢条斯理地替她系好披风:"怕吗?"
她望向那些火把下明晃晃的刀剑:"陛下不是早布好了天罗地网?"
暗处传来弩机上弦的咔嗒声。
赵国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带兵包围玄真观,就被羽林卫反围。
更没想到的是——
"逆臣赵琮,勾结藩王,私调府兵,谋逆弑君。"宋希妤站在城楼上,手中诏书被火把照得刺目,"按律,诛九族。"
国公府的大门被撞开时,她特意穿了那件茜素红道袍。
"夫人饶命!"赵家女眷哭喊着被拖出来,其中有个五六岁的女孩,腕上还戴着宋希妤眼熟的金铃——那样式和顾琛被赵承嗣踩碎的金玲一模一样。
"慢着。"她突然抬手。
所有人都望向这位新得宠的明昭夫人,却见她弯腰捡起地上一把染血的剑。
"本宫亲自监刑。"
皇帝在诏狱找到宋希妤时,她正用帕子擦拭手上血迹。
"满意了?"他扳过她的脸,却摸到满手冰凉。
暴雨冲刷着朱雀街的石板,血水汇成小溪流入沟渠。她忽然想起滚钉板那日,也是这样的大雨。
"陛下说过,善恶皆有报应。"她仰头看他,"那您呢?"
皇帝大笑,笑声震得铁链哗啦作响:"朕的报应..."他突然将她按在刑架上,"不就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