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卫不填海》炊口绍

13、血色

　　他等我站起来，左手拉住我，右手“呼”地就往醉汉脸上招呼过去。
　　醉汉被打懵了，然后一句草泥马就不甘示弱地回礼。
　　然后就是砰砰啪啪的声音，酒瓶和杯盏碗碟全都洒了一地，旁边的人先是呆住，然后劝架，还有挑衅和助威的。
　　我当时确实呆住了。
　　我有点失望，有点高兴，有点遗憾。
　　我肯定要被炒鱿鱼了。如果打上去的话。
　　对不起我只是假想而已。那个拳头还没来得及招呼上去。
　　我在酒吧里很要好的朋友，睿睿，她在旁边愣了一下，然后就急急忙忙过来了，“这是老板的亲戚！”
　　然后啪地给了我一耳光。
　　睿睿是我很好的朋友，那次我在酒吧下班之后，一个喝醉了的客人对路过的她动手动脚，我赶紧泼了杯冰水给他。睿睿就这样被我救下了。
　　接着睿睿就过来跟我一起。实际上我是谎报年龄的，睿睿比我大一点，她帮我一起瞒住了。
　　我们两个很要好。她也经常借我钱帮助我。她家并不缺钱，她只是讲义气才来的。我曾经看到她从一辆宝马上下来。拐了个弯然后进酒吧。她从没炫耀过她家有钱，但为了我可怜的面子，她就特地绕路来兼职而不是在大门口下来。我知道她为什么要打我，因为如果现在不打，等会可能我会被打得更惨。
　　本来那个拳头要打到醉汉的脸上，睿睿的举动一下子把他们都给镇住了。
　　睿睿啪地又是一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站不住地坐倒在地上。
　　我说服自己，忍一忍，睿睿也是为了帮我，我现在要是穿帮就辜负了她的好意。我用力一掐大腿。
　　眼泪有点忍不住就自己落下来了。
　　不是假的。我是真的有点委屈。
　　睿睿下手很有分寸，听上去耳光很响，实际上并不是很重。
　　这个时候睿睿看见我眼泪上来了，就“恶狠狠”地对我说，“你怎么当服务生的呢！客人有要求你动作怎么这么慢！还不快道歉！”
　　然后就对醉汉说，对不起，我们的服务生不知分寸，动作太慢了。今天真是抱歉，给您鞠躬了。
　　睿睿就那么弯下腰。弯下腰。弯下腰。
　　醉汉蛮横地说，鞠躬顶个屁？
　　睿睿又说，今天您的一切费用都免了。真是抱歉。
　　醉汉挑衅地说，你打发叫花子呢。给我跪下擦鞋，这还像个样。
　　睿睿不吭声。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就往下蹲。临膝盖触地之前，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的眼泪在颤抖，然后觉得全身的血液血呼地一下全部冲到头顶。
　　我是个垃圾。我真是垃圾。我真他妈是个垃圾。
　　我命硬，婴儿时就克掉了雪山上的其他同类。阎王都不肯收我。爸妈也不要我。我干什么都不顺。我成绩差。我欠房租。
　　没人喜欢我。我喜欢的人也不理我。
　　我总是连累别人。夷光是这样，现在睿睿也要为我收拾残局，我却无能为力，看着最好的、全心待我的朋友不得不跪下去，跪在那个人渣面前听他奚落，我却呆在这里脚底像是生了根灌了铅一般动也动不了。
　　我真是恨我自己。恨我软弱。无能为力。
　　我还傻愣愣地看着的时候，睿睿已经蹲在地上拿着纸巾往那人渣的鞋面上抹了。睿睿每抹一下，都忍不住颤抖一下，我的心也跟着颤抖一下。睿睿哭着的样子，让我万分痛悔，万分痛恨自己。人渣往睿睿头上吐了口口水，狠狠地往睿睿手上踩去。
　　那个场景自始至终都很扭曲，对。睿睿无声流泪的样子，人渣哈哈大笑的样子，周围人群指指点点的样子，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对。在我后来的印象中，全部都成了灰色。灰得近乎乌黑，黑得近乎苍白，那白晃晃的一片在灯下闪闪发光。
　　睿睿拿起一个碎酒瓶握在手里了。
　　我知道接下来应该会发生什么。对。
　　睿睿攥着碎玻璃往人渣身上扔去，然后霎那间我觉得似乎铺天盖地都是血，那个血的颜色，好像和大片大片的灰黑灰白连成一体，全世界都呼吸停止没有了声音，我只能看着那一大片的血花在我面前绽开，人群的惊叫，睿睿的失色，全都没有了，没有了声音，切换成万分痛苦的慢镜头，一帧一帧，在我面前轰然倒下。
　　仿佛是听见警笛的声音，又好像是错觉，我立刻冲了上去，想要握住睿睿的手。
　　睿睿惨白着脸，玻璃碎片残留在她手心里，她望着我。她望着我的眼神好像已经穿过了我。
　　我身后。人渣倒在血泊里面，身上有个血洞噗噗地往外喷血。
　　我拔下她手中的碎片，刚开口想说什么，就听见耳旁警笛的声音，警察冲了进来。
　　警察冲进来的时候，我的手里正握着半截玻璃碎片，身后是面色惨白的睿睿，她正拖住我的手腕，我的脸则朝着躺在地上的人渣，表情渐渐绝望。
　　警察立刻把手铐拷在我的手上。

　　我回头一望的时候，睿睿已经别过头啜泣。那情景仿佛真的是她看见了一场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