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鬼》衍宬

3、第 3 章

　　在遇见凌家嫡长公子凌容之前，凌墨只值十五两。这不是妄自菲薄，而是事实，那时他就叫“十五”，不是“月半十五”的十五，也不是“排行十五”的十五，是“抵债十五两”的十五。十五十二岁起给主人家的少爷当书童。少爷看着他瘦小又乖巧的样子，呿了一声，说：“十五两连喝个花酒都不够，能买个什么样的人啊！真不知你能帮我干什么……算了！那老腐儒罚我抄三十遍《大学》，你帮我抄了吧！”十五不识字，于是就对着书帖依样画瓢，一笔一划不敢错漏半点。要说少爷的先生也真是个“老腐儒”，最喜欢的处罚就是抄书，十五每日都在抄书，从《大学》到《中庸》，又抄《春秋》、《左传》，三年下来，他的一手小楷已经写得非常漂亮了，但还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粗鄙下人。所以作客的凌大公子看中他，想讨了去的时候，也不过是给主人家画了张画，作价十五两白银。
　　凌容为十五改名“凌墨”，又教他识字学画，待他极好，从书童到娈童是件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况且凌容待他与别人到底是不同的——凌墨不是凌容唯一的姬妾随侍，却是唯一可以自由进出书斋，翻看书画藏品，并在别家公子来访时陪坐一旁的那个。凌墨还记得公子把自己介绍给席昶席大人：“季昭兄，你还记得上次你说喜欢的那幅画吗？可就是我家墨儿画的。”言语中颇为凌墨的才华骄傲，容貌倒是其次。士为知己者死。凌墨想，虽然公子没什么需要自己去死才能完成的事，但为了公子的这份知遇之恩，这辈子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过几年红袖添香的日子，公主下嫁了，凌家遣散所有姬妾。凌容舍不下又保不住，只能把凌墨安排去席府暂住。说是“暂住”，但究竟是一个月？二个月？还是半年？一年？凌容也给不了承诺。就这么没个底地在别人家里住着，凌墨心里惶恐，生怕惹别人厌烦。好在席府上下待他都极为客气，席大人更是每日嘘寒问暖，与他谈诗论画，偶尔带他外出郊游。相谈甚欢时，席大人隐晦地谈及将来。在他看来，跟着凌容不是长久之计，男宠的身份实在委屈了凌墨，也白白埋没了他的才华。“墨儿你缺的不过是一个出身而已……”凌墨笑笑，并不接话。他知道席大人对他好，但凌墨只有一个，心也只有一颗，给了公子就没办法再给别人。这么住了大半年，凌容派人接凌墨去城里新买的别宅住下。凌墨顾不了席昶的劝阻，还是去了。
　　院子刚买下，只是收拾干净了而已。唯一特别的是书房里挂着一张没有落款的山水画。定睛一看，正是凌墨和凌容合作的那张。还记得当时画完，凌墨担心前景太空，问公子是不是该加一两个人物。凌容揽着他浅笑：“这是我和墨儿的山，要其他人做什么？”事后凌墨想把这张画收起来却找不到了，以为公子当是一时墨戏画完便扔了，却原来……还好好地收着。
　　凌容向下人们吩咐了几句，进书房来找他，问：“怎么样？还喜欢吗？”
　　“嗯！”凌墨诚心诚意地点头。
　　“你呀！就是太随遇而安。”凌容笑着拉了凌墨的手，在院子里走，“我觉得地方小了点，不过你一个人住，太大反而空落。另外就是离家里远了些，好在我马上要入朝为官了，当值的地方离得近。其他的，过几年我再想办法。墨儿，乖乖等我。”
　　“好。”于是，凌墨继续等。
　　又等了大半年，等到的却是公主和她的扈从。
　　“凌墨，本宫很早就知道你，也知道他给你置了这处宅子。”出身高贵的凌家新主母逗弄着怀里新生的孩子，不看凌墨一眼，只是淡淡地说，“本来嘛，世家公子谁不风流？本宫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与其看他把人养在外面，还不如收进府里，况且你也算乖巧本分。可惜，凌容对你太用心了……身为驸马，他可以无心，却不能把心放在别人身上。”说到这里，她走到凌墨面前，略带怜悯地俯视被扈从们压着灌下毒酒的凌墨：“你们，犯了皇家的大忌。”
　　凌墨知道，所以他不恨公主，也没有过多地抵抗。他只是感叹自己最后竟真是为公子死了，也遗憾没有在最后见到公子一面。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墙边，扯下挂着的山水画，把它收起来。过程中，嘴角流出的血落了几滴在卷子上。“啊……”污了……凌墨叹了他人生最后一口气。也罢！要跟着自己一起入土的东西，污了就污了吧，又会有谁在乎呢？他回头看着公主，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说：“凌墨有个不情之请，请公主——”
　　“本宫知道了。本宫会把它交给驸马的。”
　　交给公子？不，我只是想让这卷画给自己陪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