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星星鸡尾酒

5、第 5 章

　　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沈知微回到了公司。
　　即使想要辞职，也需要在提交完离职申请后，完成工作的对接才能离开。
　　她先去了趟Shaw的办公室。
　　敲了敲门，她推门而入，Shaw放下手里的笔，朝她看了一眼。
　　“回来了？”
　　“嗯。”她点头。

　　在人员流动频繁的咨询行业，大家来来去去，分别不是件太新奇的事。沈知微在这段敏感时间又请了假，Shaw对她的离职早有了心理预期。

　　离职流程走得很快，Shaw并没有为难她，只是像老朋友那样和她随口闲聊。
　　“你刚来那会儿，项目上还得我带着你去见客户，”他笑笑，“现在一个个项目都能独立扛住了。”

　　沈知微在这家公司待了整整四年，从一个刚跳槽来的业务顾问，一路成长为项目负责人。
　　Shaw的追忆，似乎能从让人从中听出些带有真情的感慨，或者只是她自己的心绪投射，她无从分辨。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Shaw问。
　　“回响在组建AI业务线的战略团队，想让我过去做战略经理。”
　　“也好，乙方终究是乙方，项目压力大，人才流动快。”Shaw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不过以你的能力，去哪儿都能闯出来。”
　　“都是您带出来的。我刚来的时候哪儿会那么多。”沈知微语气真诚。
　　临走前，她站直身子，认认真真地向Shaw表达了感谢：“谢谢您这几年的支持和信任，我很感激。”

　　剩下的两天，她在公司进行工作的收尾和对接。

　　正式离开公司前，她走到前台的小妹妹面前，指指门口的公司Logo：“可以帮我拍张照吗？”
　　她在公司Logo前站定，露出标准微笑。

　　大多数同事入职或者离职时，都要兴致勃勃地跑公司Logo前，留下合影留念。新员工想以此作为新篇章；老员工或因解脱苦海而高兴，或因找到更好的下家而高兴。景区合影是游客的打卡方式，公司logo则是职场人的“到此一游”。

　　沈知微从上家公司离开时没有合照，她在那儿的体验并不好。
　　同事之间表面笑语盈盈，背地却句句带刺。
　　有人热情地说她穿搭好看，紧跟着一句，这个包是不是奥莱款？
　　那段时间，她努力模仿同事说话的语气、买Office Lady喜欢的品牌、研究网上的热门化妆视频。她试图变得更像她们。
　　但她校招进去，初入公司时的小镇姑娘形象深入人心，烙印深深刻入骨髓。
　　于是她像个盗版的玲娜贝儿，被错摆在正品货架上，始终无法融入。被人拿起时那一瞬的迟疑，都在无声地证明，她不属于这里。

　　跳槽过来，沈知微感到庆幸。没人问她穿什么、拎什么包。她穿新西装，Shaw会夸她衣服版型不错。同事会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楼下的古驰在打折。
　　她放松下来，像松了口气。
　　原来不同公司，氛围差距这么大。
　　或许是因为她妆容越画越熟练，small talk话题信手拈来，脚步声都越来越干净利落。
　　她沉迷于伪装游戏，没人知道她的过往，世界变得更加友善。
　　以至于沈知微离开时充满了不舍，诞生了拍照合影的念头。

　　“好啦——姐，你看看合不合适。”前台小妹妹一连拍了几张，小跑到沈知微面前，把手机递给她。
　　“拍的很好，谢谢了。”沈知微笑着道谢。

　　沈知微接过手机，低头看着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神色从容，黑色波浪纹泛着光泽，流露出精心打理的痕迹。她脸上薄涂一层粉底，化妆时故意将眉梢画的微微挑起，嘴角上扬，幅度却不大，有种凛然不可犯的神气。
　　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形象，现在成了她的模样。

　　接下来是去回响的面试。她在家里一遍遍演练、背稿，胸有成竹。

　　第一轮面试的是战略部的总监，她未来的直属上司。面试官是一位三十多岁、戴金框眼镜的男性。
　　面试过程很顺利，那天下午，沈知微收到了HR的邮件。
　　点开邮件，蓝白配色的回响科技Logo稳稳当当地挂在邮件开头，一行字跳入眼帘——“恭喜进入第二轮面试”。

　　第二轮面试的时间被安排在三天后，是和技术部的交叉面试。

　　那天的天气捉摸不定，上午阳光明媚，午后突然转阴。
　　她穿了套灰色西装裙，内衬是白色雪纺衬衣，系着一条细黑腰带。脚上是双黑色三寸细跟，光亮平滑，鞋头没有任何磨损痕迹。
　　她轻轻推开会议室的门，门轴发出一声极轻的“吱”响。她抬头望去。
　　会议室里有两个人。
　　坐在桌子侧边的男生戴着黑框眼镜，身形清瘦，正在低头查看简历，看到沈知微进来，打了声招呼：“您好，请坐。”
　　沈知微点了点头，进屋关了门，她转过身又看了眼会议室中心的男人。

　　男人低着头，穿着黑色衬衫，左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右手翻着一份文件。
　　沈知微第一眼注意到他没有系扣子的衣领，以及领口下露出的锁骨，意识到不妥，目光迅速回到他脸上。

　　看到脸，她顿住了，脚步挺在门口，整整有两秒没动。
　　对方也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怎么是林逸？！

　　前两天HR在电话里告知她，第二轮是技术部副总监来面她。
　　沈知微面试前在网上查了，林逸是技术部负责人，副总监是一个叫罗温的男人。
　　当时她听到之后松了口气。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面试的变成了林逸。

　　沈知微的表情迅速恢复平静。她唇角一弯，露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微笑。
　　她走进会议室，步伐沉稳，径直坐到座位上。
　　“您好，我是沈知微。感谢您的时间。过往主要负责企业数字化板块的战略咨询与项目管理……”
　　她坐下，双腿并拢，手背自然搭在膝上。自我介绍一字一句抛出。
　　林逸没有打断她。
　　沈知微自我介绍完，他没有介绍自己，直接将一个个问题依次抛出。

　　林逸偶尔抬眼，没给出太多正向反馈，目光落在几张纸质资料上。
　　坐在旁边的助理悄悄看了他一眼，眼底浮现出一丝困惑。
　　几天前，这场面试就定下由副总监罗温负责。可今天上午罗总接到通知说要参加个重要会议，HR本打算调整面试时间，林总突然说他正好有空，面试他来。
　　助理不明所以，这个级别的岗位，按理说副总监面就够了。他看了看候选人简历，发现和林总是校友，年龄也相仿……难不成认识？

　　林逸的右手搭在简历边缘，指腹缓缓摩挲着纸张空白处，像在无声打量什么。
　　简历左上角，是面前女人的职业照——长发披肩，眉眼自信，从容淡定。
　　他目光落在照片上良久，仿佛比起眼前正对答如流的女人，那张静止的肖像更值得研究。
　　沈知微脸上笑容没有破绽，坐姿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膝头。因为没有听到反馈，她掌心不知不觉渗出薄汗。她右手指甲缓慢剐蹭着左手掌心，是她面对不确定时不自觉的小动作。

　　业务问题提问结束，面试进入尾声。

　　“你在这家公司做得不算差，继续做下去应该能升合伙人，为什么这个时候走？突然跳到一个早期业务团队，不怕赌错了吗？”

　　沈知微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神色不卑不亢：“咨询这条路径确实稳，但也很窄。做到项目经理，往上就是合伙人，要么继续熬，要么跳出去。近两年市场收缩得很明显，咨询业务订单越来越少，升合伙人的窗口期也在收紧。”

　　“所以那你觉得我们这儿，会是更好的路径？”

　　她笑了笑，语调温和：“咨询教会了我看趋势。现在，我只是顺着趋势，来到我认为最有前景的方向。”

　　“回响目前还在发展，体量还不算大，影响力也远远比不上国内几家老牌头部公司。这个方向还在探索阶段，我们需要的是愿意长期参与的人。如果将来有更好的机会，你还会留下来吗？”

　　沈知微抬眼看着林逸：“回响的AI团队是我认为目前最有潜力的团队之一。成员背景都很优秀，技术负责人曾在美国顶尖高校深造，是业内公认的尖端人才之一。我相信这个项目会发展得很快，我没理由离开。”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助理眨眨眼，他怎么感觉候选人在拍上司的马屁？

　　林逸终于抬起低着的头，掀起眼皮，盯着面前的女人。
　　“我没有别的问题了。稍后HR会联系你。”
　　沈知微站起身，微微躬身点头，“谢谢林总。”
　　她侧过身，对坐在一旁记录的助理也轻轻颔首，“辛苦了。”
　　助理连忙起身回应：“您辛苦。”
　　她转身离开，会议室的门“咔哒”一声合上。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室内恢复平静。
　　助理低头整理文件，脑海里却还在回味刚才的场面。
　　他想起看简历时的小发现，又注意到沈知微刚才对林逸脱口而出的称呼，忍不住问了一句：“林总，您刚才……没自我介绍吧？她认识您吗？”

　　他好像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嗯”，撇了眼林逸，他正面无表情地低头写评语。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三面和业务线的女CEO，。
　　面试结束当天下午，就收到了HR的邮件。她没有犹豫，很快接受了Offer。
　　傍晚，HR又打来电话，确认她将于下周一正式入职。

　　“战略部目前主要负责AI业务线的方向规划和跨部门协作，前期会和商业化、技术研发团队保持紧密配合。您这次入职的是战略经理岗位，未来可能会直接向部门负责人汇报。”
　　“嗯，好。”她应了一声。
　　“我再简单介绍下团队成员。一面的时候，您见过李嘉睿，他是战略发展部的总监，也就是您的直接上级。”
　　沈知微拿着手机，转身走到阳台，望着泛着橙红的天。
　　“另外，您二面的时候见到的林逸博士，应该也算认识了，
　　他刚回国不久，是我们新引进的技术负责人。之前在美国做人工智能底层架构和模型部署那一块，后面会主导几个关键项目的技术落地，未来团队间会有不少协同。三面是我们的CEO庄亦如……”

　　沈知微站在阳台上，望着泛着橙红的天。她听着电话，食指轻轻敲击手机背面，HR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她认真记下。
　　“总之非常期待您加入张小姐，咱们周一见。”
　　“好的，谢谢。”
　　电话挂断的那一刻，她手机缓缓垂下，手肘撑在阳台的栏杆上。眼神落在远处被染红的天边。

　　还真成同事了。

　　“爽，终于下班了！”
　　门口传来叶思明朝气十足的嗓音，紧接着是“砰”的关门声，他一边换鞋一边说话。走到沙发边，把外套随手甩在沙发靠背上，黑色手提包也顺势丢到地板上，整个人重重摔倒沙发。

　　沈知微从阳台收回视线，轻轻吸了口气，把手机扔到茶几上，转身走过去。
　　她将那件快要滑落下去的外套拎起，又弯下腰把手提包从地上捞起来，打开他卧室的门，把东西丢进床上。
　　“再乱扔，就把你赶去睡桥洞。”

　　叶思明把四仰八叉的姿势收了收，像个被训了的小学生一样乖乖坐正。“嘿嘿，我这不是刚挤完地铁，人还没缓过来……”

　　他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眼角余光瞟了眼正坐回沙发的沈知微，忽然压低声音开口：“姐，你猜我刚刚坐电梯碰到谁了？”

　　“说吧，别卖关子。”她低头看手机，兴趣缺缺。
　　这个小区的房子租金不便宜，大部分非富即贵，还有些像沈知微这样的高级打工仔。她搬过来几年，跟邻居没太多接触，哪怕同乘一部电梯，顶多笑着打个招呼。

　　“就是那天餐厅……你记不记得那个黑西装，我当时以为是黑XX大哥。”

　　沈知微愣了一会儿神，抬眸看向他。
　　“长什么样？”

　　“气场太强了，我都不敢跟他对视。”
　　叶思明摸了摸下巴，认真思考，“好像挺帅的，挺高的，像霸道总裁。唉，我过个十年，能不能也长成那样？”

　　沈知微忍不住轻笑，眉眼松动了几分：“你都不敢对视，就知道他帅？一会儿黑XX，一会儿霸道总裁，我发现你脑补能力挺强。”

　　“那是！我还是话剧社编剧呢，”叶思明傻笑，语气又飞快切换，“而且他还跟我说话来着，给我吓一跳。”
　　“他说什么？”
　　“问我多大了。”
　　“……”
　　“我怕他说我小好欺负，就说我28。”他说完顿了顿，“然后他笑了一声……就没再理我。”

　　沈知微看着叶思明充满胶原蛋白的稚嫩脸蛋，嘴角止不住地扬起，低声笑了一句，“他28，你说也你28，他能信？”
　　“靠！姐，你认识他？！”叶思明瞪大眼睛，“我就说他对我态度有点古怪，不会是你……前男友吧？”
　　沈知微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住，站起来，转身朝卧室走去：“我才不认识他。”
　　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叶思明愣在原地，挠了挠脑袋：“你不认识就不认识嘛，干嘛这么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