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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李方非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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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唐乐和李然开始做大扫除,早早就贴好了春联。李然也在准备第三本出版书。
开售的那天,唐乐精神紧绷,一到开售时间,她就疯狂点手机,李然也在旁边帮她抢书。
“我直接跟编辑姐姐要一本不就好了吗?”
“那不一样,自己抢的比较有纪念意义。”
“我送的就没纪念意义?”
唐乐嘻嘻,“不是不是,我想跟其他读者一样公平公正。”
“好吧好吧。”李然打开付款页面,“但也不用着急,毕竟是限时,肯定能抢到的。”
“当年我第一次抢书时,手机页面卡死了,我在家急得团团转,幸好过一两分钟就好了。”
“所以你把书都放到哪里了?我怎么从没见过。”
唐乐眼睛弯弯,略有些骄傲道:“都在我的小宝箱里,保护得严严实实的,没有一点点灰尘。”
李然笑了,“好了,我已经抢到了。”
“我也抢到了,耶!”
李然看到手机上方的来电,“我爸打电话来了。”
【喂,爸。】
【小然,你需要回来一趟,你姥姥的情况很不好。】
阮沉的语气鲜少这样沉重,李然知道,这不仅仅关于姥姥,还跟她妈妈有关。
【好,我尽快回去。】
李然挂了电话,看着一旁疑惑的唐乐,“今年可能没办法在这里过年了。”
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三了,李然带着唐乐回家已经是二十四的上午了,下了飞机后,李然直奔医院。
省二院的CCU外,李然看着阮沉一个人,“我妈,又没来吗?”
阮沉摇摇头。
“那个女孩跟你一起回来了?”
“嗯,她在酒店。”
北城的冬天总是干燥又凛冽,空气中都夹着霜雪粒子。
“姥姥是怎么回事?”
“她在你舅舅那儿住着的时候,家里没人,老太太想出门遛弯,结果滑了一跤,骨盆骨折。再加上她原本心脏功能就差,情况不好。”
“其他人呢?”
“你舅舅去找小飞了,还没赶过来,你姨妈正在路上,估计快到我们家了。”
阮沉坐下叹了口气,“这个冬天,不好过啊。”
窗外的雪花飞舞而下,雪粒子像缥缈的雾,一眨眼就消失。
李然对这个姥姥,记忆实在不多。打从记事起,李然就没见过她妈跟姥姥见过面,一直以来,她们一家出赡养费,李方非的大姐李恬和弟弟李一鸣负责照顾。每年过节时,也都是阮沉带着两个小孩去拜访,李方非从没去过。她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对她的母亲是这样的态度,后来她才从跟姥姥的短暂见面中察觉到了一丝真相。
她猜,自己的母亲并不受她的母亲的宠爱。
也因为爱屋及乌的道理,所以姥姥对她和李璟两个外孙女也并没有什么偏爱。人心是最易察觉的,也是最难以看透的,可是姥姥从不遮掩她的忽略。
在李然眼里,李方非强硬、严肃,不容置疑,把握着家里的话语权。李然时常觉得,如果李方非想要做皇帝,那阮沉绝对第一个拥她上位,李然以为这是李方非从事教师职位养成的毛病,可其实不然,这跟她的家庭有关。
李方非的父亲早早就去世了,一个母亲,养育三个孩子长大很不容易。
可三个孩子中,李方非总是不得关爱。她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总是偏心姐姐和弟弟,而她总是被忽略的那个,她只能通过严格要求自己好好学习来得到母亲的夸奖。可这夸奖还是比不上她对其他孩子好的一半。从小到大,母亲对她的关注总是很少,目光也很少停留在她的身上。
小时候,母亲带着三个孩子回老家,回来晚了,没赶上公交车,只能步行回家。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大片黑漆漆的树林。她一手牵着姐姐,一手抱着弟弟,只有李方非拿着袋子走在身后。晚上的林间小路,风声啸啸,树叶的枝杈层叠,像噩梦里的反派。幼年的李方非也想被那只手牵着,感受手心里的茧和暖,可是她只能看着,看着身前的人。而她身后,是黑色的钢铁森林。
李方非恨她,恨她对二女儿不管不问,恨她总是不爱自己。后来,她考上了大学,成了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她也不想要再回家,她知道那里并不是那么欢迎她。李方非在大学时刻苦学习的同时还打了好几份工,就是因为她想赚钱,想让自己过得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从前她渴望从家里得到爱,后来她不再想要回到那里,连靠近都不想。
大学时期,她遇到了现在的丈夫,一只像小猫一样的人。她只是无意间帮了他一把,这人却一直缠着她不放了。她之前听说过这个男生,外语学院的男生,可性格古怪,不爱说话,每天只是找无人的地方坐着,不去上课但成绩很好。
李方非原本没想过在大学谈恋爱,她太忙了,想做的事太多,可是阮沉每天都来找她,给她送水送饭送学习资料,还帮她介绍家教。有天下雨,李方非准备从打工的店里跑到公交站,她还没出门,阮沉就拿着伞来了,他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可是笑着看她,“幸好你还没走,不然我的伞就没用了。”那天回宿舍以后,阮沉就变成了她的男朋友。
毕业后她成为教师,和阮沉结婚。她很少回家,也不再见母亲,大多是从姐姐那里听来一些近况。
她不想看见母亲,是不想看见曾经被忽略的弱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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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六,老太太的情况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于是从CCU转了出来。
夜晚,VIP病房内,只留着一盏夜灯。
老太太迷糊中睁开眼,看到侧方坐着一个人。
她恍惚着问:“谁啊。”
“我。”李方非开口。
“你来了啊。”
“在你走之前,看你一眼。”
“这么多年,你还记恨着我呐。”
“是啊,我还恨着你。”
“小芳啊,我没多少时间了,你也是中年人了,别再想着那些事了,不值当。”
“你一句不值当,就想把那些年我的不公给抹掉?不可能。”李方非笑了笑,语气里完全是冷漠的嘲讽,“我都改名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记不住。”
“是你不想记罢了。”
李方非看着床上那个瘦弱的人,她已经那么老了,全身上下没有什么肉,跟她记忆里那个强势的女人完全不一样了。
“我知道你记恨我。你怨我偏心,怨我不管你。可我也没其他办法,生你姐姐的时候早产,她生下来就身子弱。你弟弟性格跳,不上心他准会惹事。你是这几个里边最懂事的,学习也好。”
“这些都不是理由,不是这些年来你偏心的理由。”
“你偏心,仅仅是因为你偏心。”
老人哑然,可她没有理由反驳,也没有力气反驳,“当年家里穷,把你们拉扯大就已经不容易,我问心无愧,死了见到你爹我也没有错。”
“好。”
她没再说话,转头走出房间。阮沉在门外等着,李方非从里面出来后,他上前一步来到她身旁,“走吧。”
第二天上午,李方非在家,接到阮沉的电话。
她去世了。
“她走之前有说什么吗?”李方非攥着手机,“告诉我。”
阮沉犹豫后还是开口,“她不后悔。”
“呵。”
李方非知道,她再也走不出那片森林了。
年少时,李方非被这个问题久久困扰,为什么母亲偏心其他两个孩子,唯独不在意她。她恨她怨她,甚至怀疑过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孩子。
可是,人心有时就是这样捉摸不透。
李方非发过誓,如果她有了孩子,她一定不会对孩子不闻不问,她会为她铺出一条路,不让她的孩子重走她的困难过去。
原本李方非只打算生这一个孩子,怀上李璟其实是个意外。阮沉当时动了一点关系,看到了这个孩子的性别,幸亏是个女孩。李方非犹豫了一晚,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她要向母亲证明,她绝不会偏心,她会对两个女儿一样公平,她会给她们优质的生活资源。
可是,她错了吗?
为什么她这样做了,两个孩子看起来还是不开心,为什么她跟李然还是不和。她给她们优渥的生活、别人想学都学不到的课程,还有她们需要的一切。
是她走错路了吗?
原来,她没当好女儿,也没做好母亲。
她曾经拼命才得到的,她的孩子却不屑一顾。她自以为为她们规划好的道路,她们却不愿向前。
时代果然是变了,一道铜墙铁壁横亘在她们之间,没人能跨过。从小让她形成的要强性格使得她不能听进去女儿的话,一次又一次,她选择了拒绝沟通,强硬的手段在教育子女面前毫无意义,于是,她们越来越远。
阮沉回来时,李方非还坐在书房的窗前,他走过去,只觉得她的手彻骨冰凉。
“阿阮,是我错了吗?”
阮沉捧住她的手,像是从前无数次做的那样,“我们都受到了上一辈人的影响,身不由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