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啸行

24、感受

　　第二天早晨，小雨淅淅沥沥。

　　李然拿着热腾腾的手抓饼出门时，一边换鞋，一边对着正在刷锅的唐乐说：“我这一周都在手术室，中午不回来，不用做我的饭。”

　　“好，记得带伞。”

　　幸好几天前唐乐就听李然说过这件事，不然此刻都要以为这是李然来躲避她而找的借口。

　　她把洗好的碗筷放在沥水架上，双手撑在水池边，望着池底的水珠出了神。

　　昨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早上醒来时，李然已经把毯子叠好放在沙发边，去洗漱时的声音让唐乐从梦中醒了过来。

　　她还记得，记得自己说出那个答案，记得她看着李然看了很久才沉入睡眠。

　　早上唐乐在做早餐时，余光瞥向正在穿外套的李然，对方看起来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唐乐在心中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有机会说出口，怎么就这样了呢。她垂着头，拖着睡衣后面的恐龙尾巴，一步一步回到房间。

　　中午吃饭时，李然吃着科室统一订的盒饭，实在忍不了，放下筷子，喝口水冲淡嘴里的咸味，“这什么啊，这么难吃，跟唐乐做的饭比也差太远了吧。”

　　拧盖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原来自己最近吃得太好，嘴巴都被养刁了。想到这里，更烦躁，于是晃晃脑袋，收掉饭盒处理垃圾。

　　晚上八点，李然回到家时，唐乐正在房间里直播。

　　没过几分钟，李然收到来自唐乐的微信。

　　【你吃完饭了吗，桌上有菜，是我晚饭时提前拨出来的，如果要吃放进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好，米饭在电饭煲里】

　　李然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手机。

　　【不用了，我吃过——】

　　删掉。

　　【好】

　　发送。

　　下午六点李然太饿了，所以就溜出去吃了晚饭，不过再加一顿夜宵也没什么。

　　当她换好睡衣，来到餐桌前，就看到了被罩住的菜，是前几天她说过想吃的菜。李然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才把菜端起来放进微波炉。

　　唐乐屏气静听，听到来自客厅“叮”的一声，才放下心来，继续打游戏。

　　两个人隔着一层墙壁，做着自己的事，这个夜晚好像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可是当唐乐想到李然，就会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那个疑问。

　　她不禁想，李然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自己的喜欢，又是什么时候就开始疑惑，是自己太明显了吗，可是她已经很努力隐藏自己的感情了啊。

　　唐乐上高中时，身边有很多人都会谈恋爱，有时候两个并不相互了解的人因为一场冲动的告白或游戏就可以在一起，然后亲热的叫着彼此亲爱的，几对小情侣还会一起出去玩一起吃饭，课间来送水和零食，自习课悄悄溜出去在小花园说话或者什么。

　　而唐乐从来都游离于这之外。

　　在唐乐看来，喜欢一个人自然是要对她好。

　　然后呢，她就不知道了。

　　“喜欢……”唐乐埋在被子里轻轻说出这两个字，然后又埋得更深。

　　她喜欢李然，所以对她好，默默付出，不求回报。可是当这层窗户纸有了被捅破的迹象时，唐乐心中像是一锅即将到达沸点的热水，股股蒸汽向外涌出，快要冲开壶盖。

　　唐乐以为要沸腾，可是开关却被按下。

　　那晚之后，无事发生。

　　她是失落的，哪怕是从不求回报的人，在那一刻，在最接近幸福的那一瞬间，唐乐渴望得到应答，万一呢，万一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呢？万一她真的能获得幸福呢？

　　也许人就是贪心，得到一点就想得到更多，唐乐也不免俗。

　　可没有万一，那晚只有渐渐变小的雨。

　　之后的一周李然也没有回来吃过午饭，唐乐心不在焉地做着和往常一样的事，只是每每抬起眼悄悄望向她，却又不敢再将这个没有结果的问题说出口，只能压在内心深处，当做一个永不开启的盒子。

　　她还是怕了，怕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周日中午，唐乐不着急做饭，去街上买东西，当视线移到某一处时，停下来了脚步。

　　她在一家快餐店里看到了李然，正在独自吃饭的李然。

　　唐乐站在街角，隔着贴有装饰品的玻璃看过去，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在手心里刻下一道痕迹，但是唐乐却感觉不到痛。

　　所以那晚，你听到了回答是吗。

　　这天中午的风并不冷冽，但唐乐还是觉得像刀子一般，刀刀刻骨。

　　为什么不回去，是害怕看见她觉得尴尬吗？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喜欢所以不想面对她，连饭都不想一起吃吗？

　　唐乐退了一步，转身离开，一滴眼泪滴落在地砖上，很快消失不见。

　　李然抬头看过去时，空无一人。

　　原本周末不用上班，但是老师喊她来有些事情要做，中午李然的带教老师做完事情放她下班，出了医院她发现已经过了饭点，就准备吃个汉堡垫肚子。

　　不过李然不带回家吃，还有一个原因，她在思考。

　　那晚李然确实昏昏欲睡，也正是因为困意所以脑袋不清醒才问出了那句话，可就在她即将睡着时，她听到了回答。

　　在第二天醒来后，李然才意识到唐乐的回答，意识到这个女孩子真的……

　　这一周在手术室闲下来后她总会想到那个雨夜，想到她盯着自己看的模样，可当时唐乐暴露在光里，而她隐在黑暗中，唐乐以为自己的视线并不明显，可其实那双在黑夜中熠熠生辉的眼她怎么会注意不到呢。

　　李然后悔了。她生平最讨厌后悔两个字，做事也求无悔于心。可就在那天，犯了这个错误。

　　不，错误很早前就开始了，她从一开始就不该猜测别人的情感。

　　李然揉了揉脸，像是宿醉一般的头痛，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这样不尊重别人、又如此傲慢的事情。

　　这几天来一直心不在焉，还被老师提醒过，可心里的自责像是一个黑洞……

　　当李然完全冷静下来，以更加理智的角度思考，她发现了另一件更让人意外的事。

　　从一开始，她为什么要去猜测唐乐的感情，为什么要去观察自己的“室友”或者说房东，又为什么要因为好奇和冲动问出那个问题。

　　李然慌了，那一刻她才真的慌了。

　　如潮水一般的未知的情绪涌上来，淹没她的头脑，像是深海一般的漆黑色，李然探索到了一片未知领域，或者说不敢触及之地。

　　她，喜欢唐乐吗。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恐惧。

　　一个从未谈过感情并且以后也不准备谈感情的人，在某一天突然意识到，自己动了心？

　　她以为只有唐乐，可原来不是。

　　这让她讶异的同时，又让她感到平静。

　　左手小指上的一颗尾戒仍然安静的呆在那里，像是过去那么多年一样。李然按住手，按住自己跳动的心和乱蹦的思想。

　　其实并不意外。

　　如果她不喜欢唐乐，那么她为什么要去在意这个女孩的行为，为什么要去琢磨她对自己的那份“好”是何意味、是何缘由。如果她不喜欢唐乐，为什么要说出那个问题，会让两个人尴尬的问题，又为什么要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感到困扰。

　　是因为她在意。

　　原来如此。

　　一片雪花可以带来一场雪崩，李然竭尽全力让自己表现成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的样子，依旧是那副无所谓一切的冷淡模样。

　　可当她一个人坐在餐桌上，听着唐乐直播发出的声音，吃着唐乐做的饭菜，她动摇了。

　　她不知道正确的选择是什么，继续伪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是……

　　打破原有的世界太难了，她用了二十几年时间形成和遵守的理念，她原本要奉以一生的理念。

　　让一个难以建立亲密关系的人去接受一段恋情，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李然摇摇头，从快餐店走出去，背影里没有了往日的轻松。

　　502卧室内，埋在被窝里哭的唐乐还在抽泣着，眼泪一股脑抹在枕头上，平日整齐得像是直线的头发黏在脸上，可唐乐都不在乎了。她只是哭，所有委屈都涌上来，枕头变成了海，泪水是汇聚而去的溪流。

　　直到听到门开的声音，唐乐才猛地止住哭泣声，轻轻呜咽。她也有自尊心，她也不想一次两次被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哪怕这个人是李然。

　　一个下午唐乐都没有出过房门，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饥肠辘辘的她还在犹豫要不要走出房门找点东西吃，房门就被敲响。

　　李然站在门外犹豫很久，还是伸手敲了一下。

　　“唐乐，你在吗？”

　　唐乐从床上坐起来，摸摸乱成一团的头发，还有肿成核桃的眼睛，“怎么了吗？”

　　“我买了小馄饨，还是热的，你要吃吗？”

　　唐乐张开嘴，又不知道该怎么以这副模样去见她，鼻尖的酸涩仿佛还未消失，“你先吃吧，我还没睡醒，一会儿再出去吃。”

　　她做不到这样见她。

　　所幸李然吃完晚饭后就回了房间，唐乐打开门缝望过去，确认没人后才慢慢走出去。餐桌上放了食物，唐乐掀开倒扣着的盘子，看到了被盖着的一碗小馄饨。是楼下的那家，他们一起去吃过好几次。

　　一边吃着眼泪又要流下来，真是没出息。唐乐几乎是囫囵吞下，匆忙洗完碗后逃回房间。

　　胃里暖暖的，可心里还是酸酸的。

　　唐乐躺在床上，全身都被柔软的棉被包裹，不露一丝缝隙。

　　她是觉得难堪，可不是因为知道李然听到那个回答难堪。

　　李然听到了自己的回答，却装作不知道，还努力维持无事发生的样子却又不可避免的开始躲避自己。

　　这才让人难堪。

　　原本唐乐想着她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还可以做朋友，当室友。可现在李然知道了，唐乐也知道她知道了。唐乐再也没办法通过欺骗自己来维持一种相对稳定的关系。

　　这件事，已经走到了岔路口，要想向前，必须选一条。

　　李然正对着电脑发呆，屏幕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

　　【李然，下周六你有时间吗，一起去看电影吧】

　　一声轻叹融化在月色中，李然盯着屏幕，敲下几个字母。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