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啸行

23、闪电

　　李然开始观察。

　　不再是往日那样让一切相处的细节都随风而去，李然开始注意她和唐乐在相处时的每一处细枝末节。

　　然后李然惊奇地发现，唐乐在包容她、顺从她。也许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李然却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李然早上要上班，那么早上的时间里唐乐从没有占用过洗手间，还有洗澡，李然的习惯是下班后先洗澡，所以她也没见过唐乐在这个时间段使用洗手间；李然早上爱吃煎蛋，那以后餐桌上再也没有出现过水煮蛋；李然养的多肉放在阳台上，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李然忘掉了它，连水都没浇过，后来想起来连忙去看时，发现一盆多肉都已经长大移植成两盆；还有李然洗完没从洗衣机里拿出的衣服，被晾在阳台……

　　“别走神了，”带教老师拍拍李然的肩膀，“带13床去2楼做个检查。”

　　李然晃过神来，“哦，好。”

　　把患者送进ct室后，李然坐在楼道的椅子上，回忆着这几个月来的相处。

　　难道是唐乐本来就是这么善良？她对人就是好？

　　李然撅嘴，打开微信和唐乐的聊天框，她眼睛一转，打了几个字过去。

　　【中午我不想吃小炒肉了，我想吃爆炒猪肝】

　　现在已经是11:02，不过很快就有了回信。

　　【好呀，应该可以赶上你回来】

　　李然皱眉，【要不爆炒猪肝还是算了吧】

　　【都行呀，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要不然吃鱼香肉丝吧】

　　【可以呀】

　　过了几秒，李然又打字过去，【还是小炒肉吧】

　　【好呀，等你回来饭就好啦】

　　李然关掉手机，深吸一口气，如果刚才换一个人跟自己这样临时变来变去，李然一定忍不下去，光是发这消息她都觉得自己欠揍。

　　可是，唐乐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和不耐。

　　“啊—”

　　而在502正切菜的唐乐则是开心地放下手机，因为李然跟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

　　随着这几天的观察，李然几乎可以确定唐乐就是如此善良和友好的一个人。

　　但是，另一件事的发生让李然有了新的看法。

　　周末下午两人去超市采购，因为买的东西有点多就坐了公交车。可两个人都没想到这时候正是学生下学时间，路过学校的站点后车上几乎挤满了人。李然一只手拉着吊环，尽力保持平衡。

　　公交车停在路口，因为惯性车上的人都一股脑向一个方向倒，唐乐刚巧靠在李然身上。她坚持要拿更重的一袋，保持平衡本就更困难。李然想伸手去帮她站好，但也没有多余的手。

　　公交车重新上路后，李然微微侧头，却发现唐乐微低着头，以为她是刚才被挤到了。

　　“你没事吧？”

　　“啊，没事。”

　　唐乐应声抬头，她戴着口罩，只有一双眼露在外面，从这双眼里，李然看到了慌乱和不知所措。

　　还有，从黑发中瞥到的一抹红。

　　她耳朵怎么红了？

　　李然看着窗外，看样子她不太习惯肢体接触，但是不至于要不好意思成这个样子吧。

　　不解，不解。

　　又是一个急刹车，李然抓着吊环的手不小心滑开，情急之下她抓住了唐乐头侧的扶手。身后的人挤着李然的背，她被迫靠近唐乐更近。

　　李然低头，四目相接。

　　唐乐错开眼，“额你、你没事吧。”

　　“没。”她想起刚才女孩的反应，“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车上人太多了。”

　　“啊？”唐乐眉间竖起，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不喜欢跟别人靠太近吧。”李然表示很理解，其实她也不喜欢，早知道就该打车回去，一直停来停去，她都快要晕车了。

　　唐乐终于明白她的意思，向后靠了靠，低着头说：“没有，不是这样，你可以往前点，如果太挤的话。”

　　李然看着公交车上的广告，“哦。”

　　不是这个原因么，那她刚才耳朵红是为什么？

　　害羞？

　　害什么羞，这里又没——

　　李然好像猜到了点什么。这个角落没别人，离她最近的就是……自己。

　　等等，李然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唐乐，你——”

　　“什么？”

　　你谈过恋爱吗？你喜欢的是？

　　“没什么。”李然摇头，这样问也太直接了，有点尴尬并且十分莫名其妙。

　　但是从这一件事后，李然发现了另一个细节——她感觉唐乐总会悄悄看她。

　　李然进行了一个非常没有根据的假设：假设唐乐喜欢她。如果在这个解释下，那么从一开始，唐乐带着果篮来医院找她，又帮她解围还介绍自己的房子给她，最重要的是自她搬到502以来，李然过得舒心畅意，比在家里还舒服，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都变得合理。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唐乐有时候会莫名脸红，会躲避她的眼神。

　　不过想到最后李然还是摇了摇头，别太自恋了李然，怎么还人生三大错觉了。看来还是这个科室太闲了，思维容易发散。

　　不会这么巧，李然笑了笑，觉得自己的室友是拉拉的可能性没那么高。

　　但转念一想，这可能性也没那么低。

　　李然皱眉，走进嘉汇苑的石板路上，“唐乐，你之前都在老家上学吗？”

　　“嗯，一直都在县城里。”

　　“哦，”李然漫不经心地说，“我上学的时候有一件特别搞笑的事，一到高三，不知道为什么，有很多女生找暗恋的男生表白，而且那些男生很容易就答应，学校里一下子多了很多对情侣。”

　　“你们当时也是这样吗？”

　　唐乐低头，抿抿嘴唇，“李然。”

　　“嗯？”

　　“我没上过高三，高二的暑假就辍学了，所以，我不知道。”

　　李然走路的身体僵了一下，懊恼地看看草丛，努力让语气轻松，“也没什么，就是刚才看到那么多小孩，有感而发。”

　　“嗯，她们都很年轻。不过我当时成绩不好，读的是职高，所以就算不是高三，谈恋爱的人也挺多的。”

　　“哦。”原本想试探一下的李然因为意外得知的消息也不敢再问下去，生怕惹人伤心。

　　“但是平时我也没太关注过这些，可能是上高三以后压力比较大吧，毕竟要高考呢。”唐乐还在只顾着回答李然最开始的疑问，过了一会儿才察觉到身边的人此时很安静。

　　“你怎么了？”

　　李然晃头，“没什么。”

　　唐乐察觉到李然的小心翼翼，笑了一下，“没什么的，我已经没那么在意了，都24岁的人了，而且我现在过得也挺好的嘛。”

　　“嗯，”李然点头，“你很厉害。”

　　之后的路上，两人没再说话，空气里只有行人的声音。

　　尽管唐乐装作没什么、大不了、已经释怀的样子，但是在喜欢的人面前，仅仅高二或者说初中学历还是刺痛了她可怜的自尊心。当然，她知道李然没有恶意，可还是觉得自己太过渺小。

　　而李然正在懊悔，干什么要多嘴，她也不是爱聊些八卦的人。

　　总之这件事，不了了之，没人再提起。

　　-

　　“轰隆——”

　　一道惊雷闪过，李然竖起耳朵，她好像听到了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还有熟悉的脚步声，很轻。

　　出来上厕所么？

　　过了一会儿也没有听到洗手间门响的声音，脚步声停在了客厅，然后是沙发微微响动的声音。

　　这个点儿坐在那里干什么？梦游，噩梦……

　　没等李然发散她的思维，她就听到了杯子掉在地上的“咔滋”一声。

　　李然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唐乐正在弯腰整理，听到门响后抬起头，一脸歉意，“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钟表表盘内的指针已经缓缓指向“3”，李然慢慢走过去，“没有，我本来也没睡着，你怎么坐在这里？”

　　唐乐拿手电筒，看清地上再没有陶瓷碎片后，“我睡不着，想来外面坐坐。”

　　李然在靠近窗户的沙发上坐下，转头看了看外面，“今晚好大的雨。”

　　“是啊。”

　　唐乐依旧穿着她的毛绒卡通睡衣，盘腿坐在沙发上，从她的视角望过去，不仅是倾盆而下的大雨，还有回头向外张望的李然。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一场大雨，那个时候，我很狼狈呢。”

　　李然歪头想了想，笑了一下，声音轻快地说：“那天啊，我还在跟其他人说着话，余光里看到一个瘦瘦的身影走了进来，然后就看到你歪了下去，一边跑一边喊人。当时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直接地倒在我面前，我很慌，走近了就看到你的脸惨白，身上也湿漉漉的。”

　　然后李然的老师就过来了，之后的事情就不是一个实习生可以做的了。只是在第二天早上下班时看到了角落的包包和雨伞。

　　从深秋到初春，一整个冬季都过去了。

　　雨依然在。

　　雨点以势不可挡的气势落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哗哗的响声。偶尔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天空，照亮这个夜晚。

　　困意迟来，李然慢慢滑到抱枕上，眼睛半睁半合，昏暗的夜晚，看不清楚。

　　世界被塑料袋罩在脑外，就连雨声都变得模糊，一切变得迟缓，像是空中慢慢流动的海。

　　又是一道闪电，光照亮的那一秒，李然看见了唐乐，看到她仍然盘腿坐着，看到她专注地看着自己，眼里带有某种难以表露的感情。

　　那是什么？

　　她想知道，于是她撑着昏昏欲坠的脑袋，“唐乐，”

　　“嗯？”

　　“你喜欢我是不是？”

　　雨夜依旧带来喧嚣，可此时不平静的还有唐乐的心。她以为自己是幻听，可为什么那句话那么清晰，穿破重重雨幕的喧嚣进入她的耳朵，传入她心中。

　　怦、怦……

　　心脏一下一下快速跳动，唐乐伸手捂住心口，感受皮肤下的涌动，平复那份亢奋。

　　可爱是藏不住的。

　　“是。”

　　她的声音很轻，被雨声洗刷。

　　这一问一答都轻得像一片飞旋的羽毛，仿佛一口气就能吹得不见，却又无比坚定不容忽略。

　　唐乐再看过去时，沙发上的女孩已经睡着，于是捏紧的手指又放松开来，心尖好像被攥住。

　　她听到了吗？

　　平日里不敢宣之于口的话如今却渴望被听到，这是她只此一次的勇气。这一瞬间，唐乐渴望一个痛快。

　　但并没有。

　　她只是拿起一旁的毛毯，放轻动作盖在女孩身上。

　　这一夜，雨继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