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调灵魂》凡凡是只羊驼

2、不谐和音

　　三天后，周默站在了程阳音乐工作室的门前。这是一栋位于城市艺术区的独立小楼，外墙爬满了常春藤，看起来既低调又奢华。

　　他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门几乎立刻就开了，程阳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休闲裤站在门口，头发微微有些凌乱，看起来比颁奖那天随意许多。

　　"准时，我喜欢。"程阳微笑着让开位置，"进来吧。"
　　工作室内部比外观更加令人印象深刻。宽敞的客厅被改造成了一个半专业的录音空间，各种乐器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墙上挂满了金唱片和获奖证书。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在落地窗前熠熠生辉。

　　"喝点什么？咖啡？茶？"程阳问道，走向开放式厨房。

　　"水就好。"周默回答，他的目光无法从那些设备上移开。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主人的专业与成就。

　　程阳递给他一杯冰水，然后靠在钢琴上："那么，我们开始？"

　　周默点点头，从背包里取出自己的吉他："我有几个未完成的小样，也许..."

　　"不急。"程阳打断他，"在开始创作前，我们需要了解彼此的风格。"他走向音响系统，按了几个按钮，"这是我最近在做的项目。"

　　音乐响起——复杂多变的编曲，华丽的转音，精确到毫秒的节奏变化。技术上讲，完美无缺。周默不得不承认程阳的天才，但这音乐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一件精雕细琢却缺少温度的艺术品。

　　"你怎么看？"播放结束后，程阳问道。
　　周默犹豫了一下："技术上...无可挑剔。但..."
　　"但什么？"

　　"但听起来像是为了完美而完美，少了点...真实的情感。"周默说完就后悔了，这话太过直白。

　　出乎意料的是，程阳并没有生气，而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趣。现在轮到你了。"

　　周默调了调吉他弦，开始弹唱他最近写的一首歌《碎月》。这是一首关于失去和回忆的歌，简单到几乎没有编曲，只有吉他和人声。

　　当他唱完最后一个音符，抬头看向程阳。程阳的表情很奇怪，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你的技术确实有待提高，"程阳直言不讳，"有几个和弦转换不够流畅，副歌部分的音准也有问题。但是..."他停顿了一下，"这首歌让我想起了我十六岁时养过的一条狗，它死后我三个月没碰钢琴。"

　　周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程阳突然从钢琴前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就是我们要做的——结合你的情感表达和我的技术，创作出既真实又完美的音乐。"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想象一下那种可能性，周默！"

　　周默被程阳的热情感染了，但他仍有一个疑问："为什么选择我？以你的名声和资源，可以和任何顶尖音乐人合作。"

　　程阳停下脚步，直视周默的眼睛："因为他们的音乐里都有太多'程阳'的影子。而你..."他指了指周默的吉他，"你的音乐里只有周默。纯粹，未经雕琢，真实得近乎残忍。我需要这个。"

　　那一刻，周默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看懂了程阳眼中的光芒——那是对音乐的纯粹渴望，对真实情感的追求，隐藏在完美主义外表下的灵魂。

　　"好，"周默说，"我们试试。"

　　接下来的两周既令人兴奋又令人沮丧。他们几乎每天都泡在工作室里，有时直到深夜。程阳是个苛刻的合作者，对每一个音符、每一处细节都斤斤计较；而周默则更倾向于随性的创作方式，让情感自然流淌。

　　"这个转调太突兀了，"程阳又一次打断了周默的演奏，"我们需要更平滑的过渡。"

　　周默放下吉他，揉了揉酸痛的手指："我觉得这样很好，生活本来就是充满突兀转折的。"

　　"但音乐不是生活，"程阳反驳道，"音乐是生活的提炼和升华。观众需要的是能够引导他们情感的艺术品，而不是杂乱无章的噪音。"

　　"噪音？"周默的声音提高了，"所以你一直认为我的音乐是噪音？"

　　程阳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我很清楚你的意思。"周默站起身，"对你来说，一切都必须按照教科书上的规则来，每个音符都必须放在精确的位置上。但音乐不是数学，程阳！"

　　程阳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而对你来说，任何形式的规范和结构都是对'艺术'的亵渎，是吗？你宁愿你的音乐永远停留在业余水平，也不愿意学习如何真正驾驭它！"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默感到一阵热血涌上头顶，他猛地抓起吉他："也许我们不该合作。显然我们对音乐的理解完全不同。"
　　"也许你是对的。"程阳冷冷地说，"我本以为你至少愿意学习，但我错了。"

　　周默转身走向门口，却在半路被程阳叫住："等等。"

　　他回头，看到程阳站在钢琴前，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在离开前，至少听听这个。"

　　程阳开始弹奏。那是一段周默从未听过的旋律，忧伤而深沉，与程阳以往华丽风格截然不同。音乐中有某种东西让周默无法移动脚步——那是与他自己的音乐相似的灵魂，被隐藏在层层技术之下的真实情感。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程阳没有转身，只是低声说："这是我十六岁写的，在狗死后的第三个月。我从未给任何人听过。"
　　周默慢慢走回钢琴旁："它很美。"

　　"但它不完美，"程阳苦笑，"技术上有很多缺陷，所以我从未公开它。但今晚...不知为什么，我想让你听听。"

　　周默看着程阳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个在聚光灯下光彩夺目的天才，背后可能隐藏着比他想象中更多的孤独和压力。完美主义不仅是他的追求，也是他的枷锁。

　　"我们可以..."周默犹豫了一下，"我们可以尝试把你的技术和我所谓的'真实'结合起来。不是互相妥协，而是...融合。"
　　程阳终于转过头，眼中闪烁着周默从未见过的光芒："就像把月光和阳光混合在一起？"

　　"可能会创造出全新的颜色。"周默微笑着说。
　　程阳伸出手："重新开始？"
　　周默握住他的手："重新开始。"

　　那一刻，他们之间似乎有某种东西悄然改变。不仅是关于音乐的合作关系，还有某种更深层的、难以名状的连接。就像两首截然不同的歌曲突然找到了和谐的和声，两个孤独的灵魂在音乐中认出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