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on Compleanno(伪高达同人)》猫ノ朔

2、上

　　在过了许多年以后，克利利依旧清晰记得父亲在听到塞拉死讯时的神情：一种怪异的木然。与万分悲痛的母亲不同。父亲易怒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沉稳的仿佛一块冻在冰雪里的石头。或许是这个反应太过出乎克利利意料，所以直到今天，她还能像回忆昨天一样回忆起父亲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就是那么奇怪。你越努力，期望离你就越遥远。比如说：遗忘。对克利利来说，要将死去的塞拉遗忘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这句话，并不只针对克利利一人而言，而是他们一家人。即使到了今天，小镇上的人们还是会在他们背后议论纷纷，往他们远去的背影投去鄙夷、冷漠的目光。顽劣的孩童们则时不时向他们唱出讥讽的歌谣，抑或干脆向着他们房子的大门吐唾沫。曾经的远亲以及近邻则纷纷避而远之，拒绝与他们做任何多余的接触与交流——这种交流也包括今天的葬礼——礼节性、道义性的来哀悼一下这位死去的老人。可这一切都不是克利利无法将塞拉最终遗忘的真正原因，真正阻止她将塞拉抹去的是塞拉本身：他那温暖的双手，明亮的眼睛，柔软微微卷曲的发梢，以及他微笑起来独有的方式——

　　“克利利，你的手为什么总跟冰块一样？冷的真够吓人！”塞拉一面轻轻握着她的手，一面小心翼翼的揉，“你肯定缺乏运动，唔…”说着他便蹙起眉头，随后仰起脸，冲克利利眯起了他那对秀气的眼眸。
　　“怪不得总被人嘲笑是小猪。”他又说。边说边咧开嘴，像是才刚刚想到这一点似的自顾自笑开。

　　塞拉总是这么笑。克利利想，他从不开怀大笑，也从不勃然大怒，更不似父亲那般霸道顽固，她的塞拉，总是如湖水一般平静，如大地一般稳重。哪怕笑容，也仿佛是从沉思里突然被惊醒一般——缓缓地，安静得绽开。那是一种于人于事完全无关，真正的，只属于自己的笑。克利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又来了。她深深吸了口气。

　　忍耐！

　　至少今天一定要忍耐。全心全意替父亲祷告。她合起双手，但早已冻僵——尽管她事先戴上了厚厚的棉手套——克利利忍不住叹气，僵麻的双手令她不由自主再度回忆起了塞拉。

　　每个看到塞拉的人都会发出由衷的赞叹——不仅仅出于他那无可争议的清秀、惹人喜爱的面容。(当然，这一部分也占了很大比重)更出于他的懂事、乖巧以及那与年龄不符，和同年人相异的智慧、气度以及洞察力。在其他男孩们还沉溺满街打闹并在父母的追骂声中回家的时候，塞拉早已将自己锁在书库里，搭着小梯子爬上爬下。不时翻找着那些厚的足以砸死人的书本，抑或干脆带着同样厚重的笔记前往镇上最大的图书馆消磨时光。

　　“要是我家那孩子有塞拉那一半，我就很满足啦。”镇上的母亲们总是带着一半赞许，一半嫉妒的口吻如此说到。而这一句赞叹的后面通常还会补上一句：“不过塞拉这样内向也不太好，应当再活泼些。好比我家那个，虽不如和，却很开朗……”这句话的作用是用来抑制母亲脸上自豪的光彩的，因为那些主妇们实在不愿意巴巴看着塞拉的优秀，回过头却要面对自己孩子那蹭了一脸的泥。

　　那时的父亲忙于公事，几乎整日整夜将自己关在书房，或去上尉办公室领取新批发的文件。但是克利利明白，因为她早已在父亲从文件堆偶尔抬起的脸上读到了某种平静与欣慰。显然，挑剔的父亲也对塞拉同样满意。塞拉的优秀不仅为父亲赢得了一个父亲应有的自豪，同时更预示了父亲那份崇高的职业即将后继有人，或许以塞拉的优秀还能比自己获得更高的荣誉与待遇。

　　克利利也常为自己能拥有这样的弟弟而欢喜万分，但这份欢喜仅仅源于她对塞拉的爱与塞拉对她的爱，同别人的赞扬、羡慕没有任何关联。

　　“你明白的，克利利。”塞拉总是那么同自己说，不论忧伤还是快乐。然后，克利利就会抚着他的发梢，轻轻拍打他的肩膀不住摇晃，如同他还是个孩子时那样。每到这时，克利利总会感到塞拉同自己紧紧连在一起。他的心仿佛就在自己的胸膛里跳动，还有那一份荡漾在塞拉内心深处的悸动，也仿佛伴随心跳的节奏缓缓注入自己的心田。

　　与塞拉不同，克利利的世界里只有擦不完的器皿，理不尽的房间，以及怎么也洗不完的衣服。她同塞拉唯一共有的，只有那每天都东升西落的太阳与盈缺交替的月亮。但有这一点，就足以令克利利感到满足——他们共同享受着生活，一道感受着生命。同智慧、学识无关，仅仅代表了一份传达与体验。

　　每当塞拉如此说的时候，克利利总会从心底发出由衷的赞同——自己或许无法听懂塞拉的话语，无法读懂塞拉写出的词句。但每当塞拉说出那句‘你明白的’时候，克利利就必定可以感受得到——真正毫无距离的感受到塞拉的心，胜过世上所有文字和语言。

　　即使到了他与父亲决裂，离家出走的前一晚。当他用充满复杂与含糊的语调向自己吐露出这句话时；当自己最后一次轻轻抚着他柔软卷曲的发梢，轻轻晃动他的肩膀时，克利利依然感受得到塞拉的心，正毫无保留的向自己敞开——哪怕其中已经夹杂了无尽的晦涩和痛苦。

　　那是克利利第一次听塞拉说‘不’，第一次看到塞拉拒绝。对象是他们共同的父亲。

　　“不，父亲。我很抱歉，恐怕不能接受。”当父亲提出要塞拉接手自己工作时，塞拉如此说到。

　　父亲愣在当场，连克利利自己也大吃一惊。不过克利利吃惊倒不是因为塞拉不接受父亲的决定，而仅仅因为他的拒绝，以及那声态度坚定的‘不’。

　　塞拉从来不曾拒绝过任何人。或者更正确的说，他从来不曾如此直接了当的使用这样鲜明的言语拒绝。当他对一件事产生不认同感的时候，他通常采取的态度是沉默，或者干脆转身走开。但今天他说了‘不’，并且对象是他们的父亲。尽管他说话时语气温和，态度谦恭，但不留余地的决绝与简短的‘不’字依然令父亲大为光火。很快，父亲愤怒的吼声充斥整个书房，怒吼声刺得克利利耳垂发麻，差点没把手里的茶杯也摔了。但这对塞拉丝毫不起作用，不论父亲出人意表的破口大骂，还是恩威并施的晓以利害，他都坚持着自己的立场直到最后。

　　父亲最终在他平静祥和，却坚定不移地态度里败下阵来。因为父亲也最终明白：塞拉的拒绝以及他的那声‘不’与青春期的叛逆毫无干系。那仅仅代表了一种自我意志，现在他把这种意志传达出来，便表示：再也不存在回旋的余地。

　　塞拉只要决定了一件事，就会去做，并且坚持到底——这是他素来的秉性，就跟父亲一样。

　　最终，父亲只好无可奈何用愤怒以及失望的口气大吼：“我不想再看到你，你给我滚！”便转身夺门而出，愤怒之余，他甚至掀翻了自己的办公桌。

　　“我很抱歉，亲爱的克利利。”当书房只剩下他们俩人时，塞拉说，“屋子变得乱七八糟，你恐怕得重新打扫了。”
　　“为什么道歉？弄糟房间的并不是你。”
　　“但房间会变得那么糟糕，却恰恰是因为我。”赛拉咧了咧嘴，最终没能把微笑顺利挤出来。

　　克利利的眼睛钉在地板的某一处，她无法直视现在的塞拉，更不知道应当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桌子横在地上，东西散落的到处都是。最糟糕的是连墨水也被打翻，墨汁四处乱溢。

　　克利利轻轻叹气：“还是帮我一起整理把。”

　　塞拉点了点头，便伸手去扶桌子。无奈桌子太沉，两人合力却还是要卯足劲道。抬起一边的桌角时，克利利发现了一支滚落在那儿的钢笔——那是父亲最心爱的钢笔。10年前，父亲生日时，尚且年幼的自己同塞拉一起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笔身繁复的烫金与花纹更是塞拉一笔一画刻上去的。如今却残破不堪的躺在凌乱的桌椅旁。

　　“看～”克利利将钢笔拾起递给弟弟。
　　“笔头坏了。”塞拉检查了一下，又交还给了她，“可能掉下来的时候磕得太厉害，无法再写出任何东西了。还是扔了吧。”说完他轻轻退出了房间。

　　当日深夜，塞拉离家出走，并就此一去不回。或者说——没有能再回来。他在3年后的某日突然死亡，噩耗如同一阵旋风被刮进家门，全家人都如同遭受了龙卷风的袭击般，难以思考、无法动弹。

　　获知塞拉死讯的时候，正是这个星球最为黑暗的时刻。吉恩公国实行‘星屑计划’，那颗被当作炮弹一般使用的殖民卫星差点没将这个星球撞个粉碎。无数人在这次灾难中丧生，包括克利利的丈夫。

　　正当一家人为举行葬礼而忙碌时，塞拉的名字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袭击者的名单里。

　　这不是真的，一定是搞错了。

　　克利利想，或者，有什么人——冒充了我弟弟的名字，他可耻的偷了我弟弟的名字。

　　但随后而来的军事审查很快打破了她的这一幻想。

　　于是克利利很快又开始这么想：那些袭击者害死了我的丈夫，而那些袭击者里有塞拉。

　　这句话在她的脑海里不停翻滚，一遍又一遍。直到思维僵化时，她还在那么想，或者说，她只敢这么想，只能这么想，必须这么想。最后她得出结论：主，我的丈夫死了，我的塞拉也死了。这实在是一桩可怕的悲剧。

　　哪怕到了现在，回想起当年，她就立刻用这个结论告诉自己。她不能恨塞拉，那是她的弟弟，她的塞拉，不可以恨，也不想恨。

　　可是别人恨，镇上的人恨，这个世界这个星球上的每一人都恨着他，她的塞拉，她的弟弟。并且将这种恨意一直蔓延至他们整个家族，一支持续，持续到了今天。

　　父亲在事件发生后立即受到军事法庭的传召，并接受了刑讯——因为他曾是上尉的属下，更因为他是袭击者的父亲。不过所幸罪名最终无法成立，他平安的被释放。自此以后，整个家里的气氛就开始变得微妙，正确的说来，是父亲开始变得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