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来做游戏》未有雨

37、第 37 章

　　“我去见小哆了。”长达半分钟的安静后，决华说。

　　舒真：“……”

　　舒真简直比刚才更震惊：“你们还有联络？？”

　　决华接连用手指弹着桌上的水杯，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响声。

　　舒真直接把杯子端到了桌子的另一边，不让他碰。

　　“你刚说过不会敷衍我。”舒真说，“都到这个地步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吧？”

　　“告诉你无所谓，”决华说，“但这件事我没证据，保证不了真假。”

　　舒真：“你先说。”

　　“遗书，他说是别人让他写的。”

　　“……谁？”

　　“那个项目现在的主美。”决华说了个人名，舒真不认识，“我离职前，他还只是场景组长，跟我平级。”

　　舒真：“……？”

　　决华说：“小哆说他一开始也没想要做到这种地步，只是想拍我们床照，发到网上去。是那个人让他把事情闹大，答应他只要把我搞走，就让他当原画组长，懂了？”

　　舒真：“…………”

　　大概懂了。

　　客观来说，决华的遭遇并不是一个复杂的故事，在公司里，甚至可以说司空常见。

　　一家游戏公司里的大型3D项目，动辄二三四五百人。其中美术又因天然的工期问题，通常人数占比最高。

　　原画，场景，建模，特效，UI，技术美术，动作，下辖的工种多到舒真这个策划有时候都弄不清楚。

　　这么多人放在一起，自然需要管理。于是每个工种单独分组，安排一名小组长，组长们再往上，才是项目主美。

　　舒真虽然现在招的岗位也是主美，但大组的主美和他这种小团队的主美，完全不在一个权力等级上。

　　大项目里的主美，是制作人共享话语权的人，几乎可以说是项目的半壁江山，都是行业里有名有姓的人物。

　　而决华在原先的项目里，职位是原画组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上面压着一位主美，横向还有其他平级的小组长。

　　这种生态本身是平衡的，问题出在，去年年底时，项目原先的主美突然决定带着全家移民，于是找了个欧洲公司，顺利拿了offer，并向公司提了离职，办完签证就要润走。

　　按理来说这个阶段，部门的大领导和hr们为了□□，都会尽量把消息瞒住。

　　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关注这些的人自然有打探消息的渠道。

　　场景组的组长是个善于交际、也乐于交际的人。他提前获得了主美要离职的消息，也知道新年假期结束后，项目组必定要选新的主美。

　　按当时的情况，决华这个原画组组长最有可能上位，因为主美这个岗位很特殊，几乎九成都是原画出身，很少有其他工种的美术能当上。

　　于是，场景组的组长开始搞事了，被他选中的人就是小哆。

　　“但他为什么会找上小哆？”舒真说，“你们的关系应该不是公开的吧？”

　　决华抽了张引着餐厅logo的纸巾，展开，说：“他找过原画组里所有人，小哆只是其中一个。”

　　他的手指修长灵活，三两下就用纸巾叠了个软趴趴的兔子，放在了舒真面前的桌上。

　　舒真低头看那兔子，阿历山德罗斯的注意也被吸引了，从舒真怀里探头，试图伸手去够。

　　“八个人里，”决华说，“只有他同意了，也只有他能做到。”

　　阿历山德罗斯一巴掌拍飞了那只兔子，挣脱舒真的手，跳下去，用牙齿咬着兔子耳朵，叼到了决华脚边。

　　决华拍了拍他的头，把他抱到了自己怀里，重新抽了张纸巾，又开始叠。

　　“他答应小哆，我走了后，把原画组长的位置给他。”决华翘着一条腿，让阿历山德罗斯伏在自己膝头，说，“不过他没做到。”

　　“这本来也做不到吧？”舒真说，“小哆和你的事情，虽然他……看起来是弱势方，但任何一个项目组，应该都不会启用有明显情绪问题的人来当组长。就算领导们同意，底下的组员也不会答应的。”

　　“你比他聪明一点。”决华叠了朵纸玫瑰，又放到舒真面前，说，“他干不了多久了，最多到年底吧。”

　　这话猎头也说过，公司□□你的时候有的是办法，清算你的时候也一样。

　　舒真看着那玫瑰，没动，说：“小哆是察觉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才来找你？但就算把真相告诉你，应该也很难改变他的处境吧？”

　　“不一定。”决华抬起一手，做了个枪毙的动作，“如果我现在回公司，把那个傻逼干掉呢？”

　　舒真：“？？”

　　舒真震撼道：“这可能吗？？就算你……你愿意回去，公司也愿意让你回去，你要怎么让对方下来？做不到吧？！”

　　决华又露出了那种有些痞气的笑容：“怎么不能？其实公司一直在联系我，希望我换个名字，重新回去入职，条件随便我开。我开口要主美的位置，未必不能给我？”

　　舒真：“………………”

　　舒真的震惊已经突破天际，然而仔细一想，这也很合理……对公司来说，员工之间的花边新闻只要不影响股价，根本算不上什么。最重要的还是员工本身的价值。

　　否则那些瓜比决华更离谱的，□□出轨睡粉的“名人”们，又怎么还会依旧活跃在行业里？

　　“那你……要回吗？”舒真问。

　　决华以一种看笨蛋的眼神看他，说：“你自己想想呢？我要是想回去，还跑来找你干什么？”

　　舒真：“………………”

　　舒真这一晚上的心情，简直是坐过山车，全靠反复深呼吸，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起身离席。

　　“……遛我很好玩吗？”

　　“还可以。”决华端详他片刻，说，“你挺可爱的，我喜欢你这种类型。”

　　舒真：“……”

　　“不过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回去了。”决华说，“一群傻逼斗来斗去，最后什么都做不出来。当上主美又怎么样？一年多挣几十万，砍项目的时候还不是一起死？”

　　这话……舒真回答不了。

　　职级和工资不重要吗？怎么可能。

　　大家都说事业心事业心，仿佛没有这三个字，人格都不算健全。

　　然而时代在变，思潮在变，舒真自己有时候也弄不清，这三个字在当代语境下，指代的到底该是什么。

　　是做出一份能够让自己抬头挺胸，不枉费生命的成果？

　　还是银行卡里的存款，漂亮丰厚的年包？

　　又或者在公司这个体制中，成为领军前进的人，成为行业内如雷贯耳的名人？

　　对不同的人来说，答案总不一样。

　　舒真自己选了第一种，但不代表着第一种就“正确”。

　　圣人说，剃刀刀锋，越之为难。

　　舒真有时候却觉得，也许越不越的也没什么。毕竟圣人又不能代替大家过日子。想要怎么生活，最后还是每个人自己说了算。

　　阿历山德罗斯又有点无聊了，开始扒拉下垂的桌布。决华制止了他的动作，将他肚皮朝上地翻过来，轻轻揉他的腹部。

　　“上次那个真不是你男朋友？”决华说，“那你考虑一下我吧。答应我，我明天就入职，国内顶级原画免费给你打工，股份分红全都可以不要，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怎么样？”

　　舒真：“……”

　　舒真一晚上已经打了足够的省略号，只觉得心情也很复杂。

　　他看了一会决华逗狗，说：“他的腿……怎么回事？”

　　“电瓶车。”决华说，“捡到的时候已经骨折了，送到医院去检查，里面都坏死了，只能截肢。”

　　舒真“嗯”了一声，决华看出他对狗心软，说：“你在考虑我的提议吗？”

　　“没有。”舒真不想搭理他的玩笑，说，“我在考虑是让你滚，还是我自己起来走。”

　　“我滚了你去哪里找主美？”决华十分欠打地说，“还有比我更适合的人吗？”

　　舒真想了想，说：“你确实是我现在能找到的、最好的人选。”

　　决华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又以手指抬了抬阿历山德罗斯的下巴，一人一狗一起看着他，说：“现在邀请我去你家，明天我就入职。”

　　“我不会和项目组成员乱来的。”舒真答道，“如果你加入，我也会用这一条来要求你，不要在项目组里发展奇怪的关系。”

　　“谈恋爱也不行？”决华说，“你反对职场恋爱？”

　　“谈恋爱……要根据情况。”舒真本来是想一口气ban掉这种可能，但想想万一未来组里真的产生了情侣，自己也不好做法海拆散有缘人，就没有把话说死。

　　“但是合伙人之间，就太危险了。”舒真说，“我们需要健康稳定的信任关系，否则对项目来说完全就是地|雷。希望你不要再开这种玩笑。”

　　“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能给我的？”决华慢条斯理地说，“股份，分红，对我来说都没有吸引力。”

　　“你又能给我什么呢？”舒真反问道，“我说过条件是双方的，我愿意付出什么，取决于你能做到什么。如果你只会每次见面都浪费我时间，那我当然什么都不会给你。”

　　决华想了想，说：“你们现在的美术风格，和你想要的游戏调性不一样。”

　　绕了这么大一圈，终于开始说正事了。舒真“嗯”了一声，决华说：“动物的设计太拟人了，只会弱化你要的那种味道。”

　　是的。舒真想。这事他和吴小能在OG前期就讨论过。但吴小能的画风偏向细腻，无论怎么尝试，都没勾勒出舒真想要的野性感。最后他们商定，OG先维持现状，OG之后再讨论迭代方案。

　　只是后来吴小能入职公司，这件事就拖了下来，只能留待新主美来解决。

　　决华指出的问题，对《动物之家》来说十分一针见血，足见他对研发逻辑的理解。

　　“我不太懂美术上的事。”舒真说，“但你说的的确是我在意的问题之一。我和不知道应该怎么在平涂绘画中，既做出风格化，又保留动物特征，不拟人化，同时还让这些动物开口说话时显得自然。”

　　“三个月时间，我能给你一套东西。”决华说，“可以给你立个字据。做不到这一点，我自己滚。”

　　舒真没想到他这么干脆，迟疑道：“……我要提醒你，我是在招合伙人，不会给你发一分钱工资。你要是自己走，股份也拿不到，等于白给我打工。”

　　“随便。”决华无所谓，“你觉得我在乎这点工资？”

　　舒真：“……”

　　决华挑衅地看着他：“我的条件已经给了，你呢？”

　　“不低于10%的项目股份。具体的数额，要跟投资人商量后才能确定。”

　　决华一扬眉，虽然没开口，意思却很明显，就这？

　　“还有，”舒真说，“我保证《动物之家》这个项目组里，没有人会和你斗。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会有一个共同目标，就是做一个好游戏。”

　　决华嘲讽一笑：“你就靠这种东西挖人？能挖得到谁？”

　　“跟我差不多的人吧。”舒真扫了码准备买单，却发现他们这桌“已结账”，决华真的自己买了单。

　　他看了决华一眼，搞不懂这人是什么意思。决华却突然抱着阿历山德罗斯起身，居高临下地走到他身边，将狗往他怀里一放。

　　“算了。”决华说，“帮我照顾他几天，就答应你了。”

　　舒真：“……？”

　　舒真和阿历山德罗斯面面相觑，决华却一手插着工装裤的口袋，朝店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