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人国度》居九戒

27、第二十六章

　　“嘀”,许维夏刷卡,拧开门,并没有率先走进去。他回头,身后的人已经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她的衣服、裤子滴落在地上。她缩着肩,双手紧紧握着皮包,头微微低着,湿溚溚的头发略显沉重地垂下,遮住了半张脸。所以,此刻,许维夏看不到叶子萱眼底复杂的表情。

　　叹了口气,,许维夏把她推进门,把雨伞丢在门外,关门进屋的同时,忍不住撇着嘴”责问”她:”这么大的雨,你就这么傻乎乎的站在外面,是存心想要淋雨是吧!”已经想好要控制语气,但说出口后才惊觉,在她面前,他的”修炼”正在渐渐滑坡。

　　“嗯呵呵,没有啊…我就是忘记带钥匙了…”说着叶子萱抬起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着他笑。”对了…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提前搞定一切了呗,所以就提前回来了…幸亏我今天回来了,要不然…你该不会一直傻站在雨里吧”不知道为什么,许维夏觉得这种可能性并不是没有,他把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到地上,双手环胸,蹙眉盯着依旧站在玄关处的叶子萱问。

　　“怎么会我又不傻,我给许柯姐打电话了,原想去她那儿住两天,”尽管狼狈,但叶子萱还是尽力的笑,就好像她的狼狈并不存在一样,她脱了鞋,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许维夏身边,盯着地上两包东西,抬头问他:”你去购物了”

　　许维夏复又拧起袋子,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随口胡诌道:”是啊,买了很多菜,指望你回来后给我煮一顿丰盛的晚餐呢。”

　　叶子萱不说话,只站在他背后,盯着他的背影,笑。

　　许维夏把东西塞进冰箱,见她没反应,才悻悻转移话题,”喜欢吃意大利面吗今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好啊!”叶子萱瞅着许维夏的方向展颜,然而她的视线却无法在他身上定焦,无论是他,还是室内的家具,此刻全都在她的世界里晕眩。

　　“你没事吧!”

　　他就像使了乾坤大挪移似的…叶子萱觉得她的脑袋很重,也很晕,但是她为她忽然蹿进脑海的这个形容感到高兴,她晃了晃脑袋,然后猛地抬起头,看着忽然之间站到她身边的许维夏的眼睛,”没事,就是湿衣服太重了…我先进去换掉它!”

　　“以防万一,你再泡个热水澡!我去找找看家里有没有感冒药什么的,泡好澡过来吃药,知道吗”许维夏在她身后不忘叮嘱道。

　　越是急着找的东西,当下往往越是难以找到,就好像此刻许维夏正在满屋子找的医药箱。终于在他翻遍整间公寓,最后却在显眼的不得了的冰箱顶上看到显眼的医药箱时,他不免有种被戏弄后的挫败感。

　　一瞬之间,挫败又成了欣喜,与此同时,门铃声响起。

　　是许柯。

　　许柯站在浴室门外,敲了两声也不见有人回应,只听到潺潺的水声不断,便问许维夏:”她进去泡了多久”

　　“没有多久…”他抬手看手表,”怎么这么快!她进去快有一个小时…”

　　他的话尚未说完,许柯已经果断拧开了浴室的门。

　　浴室里,叶子萱瘫坐在地上,哗啦啦的水流从水龙头里垂直坠下,然而因为塞子并没有被塞上,所以始终没有蓄满热水的浴缸里,叶子萱等着试温的右手就那样垂在里面。她的左手搭在浴缸的边缘,脑袋枕在手臂上…她就那样安静的坐在浴室地上睡着了!

　　她就那样安静的瘫坐在浴室地上睡着了,穿着一身被雨水打湿透了还没有换下的衣服。许维夏背对着浴室门,在听到许柯一声惊呼后,即刻回头,跨进去,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他跨到她身边,”叶子萱子萱子萱!”,地上的人好像真的睡熟了,只是她的脸颊绯红,呼吸粗重,他握在手里的她的手臂,亦是不正常的体温。

　　“你先出去,我帮她换掉这身湿衣服。”许维夏回头,看到许柯已经从她的卧室里拿来了干净的衣服,他依言先退出了浴室,把门顺手带上。

　　在许柯给叶子萱换衣服,许维夏把她从浴室抱回她的卧室的这些过程中,叶子萱就像一个瓷娃娃似的,始终任凭他们动作,只有扑闪扑闪的睫毛以及她粗重、烫人的气息才证明着她是人,而非毫无感觉的玩偶。

　　“好烫…”许维夏坐在床边,左手捂在自己的额头上,右手盖在叶子萱的额头。其实不用这样做,他也知道她发烧了。”就这样让她睡还是送医院吧”从小到大都是健康宝宝,身边即使有人生病也无需他操心照顾的许维夏,竟然头一回遇到有人在他面前突然病倒的情况,他不知所措,只能询问许柯。

　　“今晚就算了。先让她睡吧,等她睡醒了你再让她吃了感冒药,如果明天烧还没退,你再赶紧送她就医。”尽管把病中的叶子萱留给她这个从未照顾过人的弟弟照看许柯着实有些不放心,但难得有机会能让他学着照顾人,对于他跟她,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去弄点冰块,,用毛巾裹着,放到她额上降温。”许柯站起身,嘱咐他,”对了,有没有米我给你们熬点粥,萱醒了,你把粥热一下,先让她喝了粥再吃药。”

　　“啊…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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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来不曾开过火煮过”饭”这种东西的厨房里,许维夏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米”,可以煮成饭的米。

　　他背靠琉璃台,双手撑在背后的台子上,眼睛盯着厨房顶端昏黄的壁灯,耳朵里既有炊火燃烧的类似”嗡嗡嗡”的声音,也有勺子规律搅拌着粥的声音。

　　站在他身边的是同样安静的许柯,她一圈又一圈地搅拌着锅里白粥,动作不快不慢,就像机器似的,那样循环往复。她静静地站在那,过了很久之后,又忽然带着回忆的口气,问身旁的人,”还记得你们5岁生日那天吗”

　　恍然间听到许柯突然开口,许维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翩然转头,看向她。许柯似乎也没想要得到他的回答,她自顾自,好似沉浸在回忆里,继续:”小愿得到的生日礼物是一个洋娃娃,你的是一家遥控直升飞机,我记得你拿到飞机后开心的不得了,蛋糕也不吃了,遥控器就没有离开过手…但是,当你看到在玩过家家的白守跟小愿两个争着抢着要为洋娃娃穿衣服、梳辫子后,你却扔掉了手里的直升飞机,吵着闹着要跟小愿换礼物。”说到这里,许柯轻轻转头,看着许维夏笑了笑,”维夏,你总是对于那些你没有的抱有一丝执念,因而常常忽略了那些你已经握在手里的。”

　　许维夏盯着许柯,讪讪得笑了,他装作不满得抗议,”姐,怎么被你说的我好像很恶劣似的”

　　没曾想许柯竟然就回给了他一记”难道不是吗”的眼神,许维夏”愤怒得”冲许柯重重地哼了声,复又收回视线,”姐,我已经不是幼稚的小屁孩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许柯见粥已经熬的差不多了,便熄了火,利落地转身,与许维夏靠在一起。只是,一系列动作做完尚不及3秒,她又一个360度旋转,继而站到许维夏身前,面对面。许维夏不解地蹙眉,脑袋本能地往后一缩,许柯没有给他机会出声,两只手便迅速地出招了。

　　“姐!你要干嘛”许维夏任由许柯紧紧捏着他的两边脸颊,只是用眼神传达着他的哀怨。

　　许柯唇角微斜,双眸微眯,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笑意,看上去邪魅又认真。她盯着许维夏几秒,然后直视他的目光,说:”就算你学会了戴面具,伪装成成熟男人,许维夏,你其实还是个幼稚鬼!”
　　说完,松手,拍拍手,潇洒转身,许柯自顾自走到客厅,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背对着许维夏挥挥手,丢下一句”我回去了,好好照顾病人”,便开门,关门,离开了。

　　“你才是幼稚鬼,你全家都是幼稚鬼!”许维夏揉着脸颊嘟囔,但话说出口又发现这个”全家”也包括自己,不免又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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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维夏端着杯水及感冒药走进叶子萱卧室时,甫进门,便听到她睡梦中断断续续的呓语。走过去才发现,因为睡的不踏实,不断摆头,原本搭在她额头的毛巾已经掉到了一侧。

　　许维夏跪在床边,用毛巾给她擦了擦汗,又奔出去到洗手间把毛巾搓了搓。他穿着拖鞋,来回”吧嗒吧嗒”,声音又快又急。

　　等终于又把裹着冰块的毛巾放到她的额头上后,许维夏才放心地叹了口气。他靠坐在床头,顺势又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只让她的脑袋留在外面。

　　叶子萱始终喃喃呓语,断断续续的,直到这一刻许维夏在她身边,才听到她始终不断重复的不过是几个词语:”爸爸”、”妈妈”、”爷爷”

　　倒是许维夏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爸爸妈妈”,即使依稀记得小时候两人短暂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她也不像其它5,6岁的孩子,整天把”爸爸妈妈”挂在嘴边。5岁,应该是孩子真正开始记事的年纪,那时的他身边除了父母,还有两个姐姐,除了吃喝玩乐,就是总想着抢许愿的玩具…而她,竟然瞬间就都没了爸爸妈妈,何况那时她的世界里就只有他们,她还那么小……

　　许维夏拼命回想了小时候跟她相处的那段记忆,竟然找不到一个——她的哭脸。是了,她一直是微笑着的,最起码人前如此,私下里呢她也像现在这样带着哭腔不断唤着她失去的亲人们
　　许维夏承认,他同情、怜惜眼前的这个女孩,从长大后见面的第一眼起。然而,他却让这个他怜惜着的女孩为他骗了她的爷爷,牺牲了她自己三年的青春来帮他…也许许柯说的对,他是个幼稚鬼,他不仅幼稚,并且自私、无能!

　　许维夏徒自想着,再回过神来,却是被仍然处于睡眠状态的叶子萱的抽泣声给拉了回来。有别于之前睡梦中仍蹙着眉头唤着”爸爸妈妈爷爷”,现下她却是睡梦中哭的像个孩子似的,无声且悲伤。

　　“叶子萱、叶子萱、叶子萱”许维夏不知道该怎么办,叫醒她吗他两只手食指按着她的太阳穴,拇指为她抚平皱得犹如小山丘一样的眉头,在她身边用连他自己都浑然未觉的温柔声音唤着她,希望她能听到,然后知道,此刻她不是一个人,他陪着她。

　　也不知道是他的按压起到了舒缓情绪的作用,还是她听到了他的呼唤,渐渐的,她的抽泣声没了,只留下眼角处的泪痕。”乖,好好睡觉,睡醒了好好吃饭,好好吃药,然后病就好了,知道吗”说完,许维夏自嘲的笑了笑,他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了

　　窗外的雨不知几时已经停了,通过一场洗礼,即使黑夜中,在朦胧月光的映照下,也可以分明地看到:窗外的那一片夜空,是那样的通透纯粹,没有一朵云。

　　随着叶子萱歪头看着窗外的动作,额头上冰块已经融化了的毛巾滑落在枕旁,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拿起毛巾举到眼前…她盯着毛巾足有半分钟,最后叹了口气,便连同毛巾把手往头顶一挥。这一挥便终于发现了靠坐在床头,双手环胸,头斜抵在墙上,已经睡着了的许维夏。

　　甫睡醒的叶子萱被这样一吓,好像连高温都被吓跑了,瞬间便彻底清醒了过来。她轻而缓地坐起身,扭过身体,打量了一番背后的人,又看了看手里的毛巾,这才明白了过来。她无声对他说了一句”谢谢”,发现他只穿了件单衣,窗又开着…便慢慢把身体往后挪,同样靠到床头,跟他并排坐着,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一半轻轻披到他的身上…

　　“嗯你醒了”许维夏揉着眼角,醒了。他左手反盖到她的额头,右手则拍到自己的额上,又好像比对不出来,于是盖在叶子萱额上的左手,在记下她额头的温度后,他又急急收回,盖到自己额上,这样来回两下,他才终于比对出来,放心地舒了口气,对她道:”还好,温度终于降下来了!不过你的额头还是比我的稍微烫一些!坐起来干什么,还不赶快躺下怎么都没有病人的自觉作为病人,就应该裹着被子躺在床上让人伺候,知道吗”

　　叶子萱歪着头盯着他,终究没忍住,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竟然被一个病人嘲笑了!许维夏板着脸,努了努嘴,瞪着叶子萱,拍了拍床,示意她最好听话赶快躺下,否则后果自负!

　　叶子萱微笑,点着头,乖乖地复又躺了回去。”我饿了。”既然是他说病人就应该等着被伺候,那么她也就不客气地使唤他了!叶子萱视线往后仰瞅着许维夏,难得的,像个捣蛋鬼一样的开口。

　　“好!等着,厨房里有粥!我去加热一下!”说着,许维夏一蹦站起,大步跨出了卧室。

　　叶子萱翻了个身,把手枕在头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卧室门口。

　　叶子萱喝完最后一口粥,接过许维夏递给她的纸巾,这时才想起来问道:”这粥,是你煮的吗”不是疑问的第一声,而是不相信,音调上扬的第二声。

　　许维夏接过碗,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回她:”不是!”

　　“哦~”叶子萱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许维夏拿过旁边准备好的热水及药丸,恶狠狠地递到她面前,”吃!”

　　许维夏自认从来不懂女人,家里的三个是,伦敦那个也是,现在还多了一个叶子萱。明明他的”不爽”跟”恶狠狠”表现的那么明显,为什么她还能笑眼眯眯,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拿起药丸,临入口之前,叶子萱像是故意要气他似的,”你这样的态度伺候病人可是不合格!”

　　许维夏握紧了拳头,心里默念了三遍”不跟病人一般计较”后才舒坦了一些,不过也终归是舒坦一些罢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许维夏”报仇”却可以立刻以及当下!眼瞅着叶子萱拿起玻璃杯喝水,他瞅准机会,不过出手轻轻一抬她正拿着喝水的玻璃杯杯底,她就一大口水被灌进,喝呛了不说,还有些正顺着她的唇角往下低落…怎一个狼狈啊…

　　“哈哈哈哈哈”肇事者盘腿坐在床边,笑的前俯后仰,反观被害者,她的脸上非但不见一丝一毫的动气,反而含笑望着肇事者,她就像是正在等一个孩子胡闹后消停下来…

　　许维夏自嗨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只静静地坐在那看着他,他敛了笑,假咳两声,明明做了坏事,倒恶人先告状了起来:”不生气也就算了,怎么还傻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烧糊涂了!你呀,怎么那么好欺负!”

　　叶子萱把空杯子摔到他手里,拉了拉被子,躺下前瘪着嘴,摇着头,轻叹:”谁像你那么幼稚。”

　　许维夏瞄了瞄手里的杯子,难道他真的很幼稚怎么一个两个今天全拿”幼稚”污蔑并炮轰他

　　“我要睡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叶子萱压了压被角,看着他说。

　　“好!”许维夏替她把壁灯调暗了一些,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见她已经阖上眼了,便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在卧室门被关上的刹那,叶子萱阖上的双眼又睁了开来。

　　自从父母去世,她被爷爷接回身边,第一次踏进叶家,爷爷跟她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她很高兴…但是,直到爷爷也去世后,她才知道,那个让她有归属感的”家”从来都不是因为它是她的”家”因而让她有归属感,而是因为那个”家”里有她的亲人,她仅有的亲人,因为她的爷爷住在那儿,所以那儿才是她的”家”,那儿才是她的归属。如果说,现在的她还有什么贪念,还有什么执着,那也仅是想要待在他身边,待在许维夏这个男人身边,哪怕她知道他们终有分别的一天,哪怕她知道这个期限,她也想贪恋这一份他给她的温暖……

　　“自私就自私吧…我就只自私这么一次,时间到了,我一定消失…”叶子萱喃喃自语,很快药效就产生了作用,她深深熟睡了过去,眼角有一滴泪珠,然而唇角却是微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