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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弃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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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凝的唇瓣粉嘟,泄露了欲盖弥彰的诱吻。
忍而不发、憋而不泄的劲儿,最磨人、勾人。
到底是祁熠最先顶不住躁瘾。
一张永远喂不饱的薄唇,说压就压。
被他吻多了,简凝早认命了他毫无章法的啃噬。
但不代表她跟得上节奏。
无意识咬下了他的唇肉,又被他当即报复了回去。
她嘟囔着断断续续呛他:“暇…眦…必…报。”
他却更过分,无赖咬她舌尖。
她疼得缩舌,他游刃有余缠着她。挥之不散的侵略,横冲直撞着她的感知。
霓光频闪的室外,众人疯了一般狂下赌注,筹码是一千万换一颗肾。
迷乱的灯影下,金钱与器官赤裸交锋,一叠叠百元大钞映照着一张张扭曲的脸庞。
传闻是一位富家少爷的父亲,命悬一线,突发的慢性肾衰竭来势汹汹,亟需一颗新肾续命。
一边是瞬息万变的资本泡沫,一边是血肉之躯的永久残缺。
真是疯得没边了,用器官兑换数字,用生命对赌命运。
高风险的投资,本该令人望而却步。
可总有人自甘堕落,无视血淋淋的代价。
譬如,简松言。
昏昧不明的室内,有人贪得无厌,进行着无休止的溺水。
两人的体热、气息、味道,混沌地胶着,分不清谁是谁的影子。
似乎只有情动时,她会很乖,他会很真。
两人脾性相逆,性格相克。
骨子里的犟劲,是天生的刺,扎向彼此,刺穿自己。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血淋漓,不罢休。
秋天从不言语,却道尽了离合悲欢。
“今天的事,我不计较。”祁熠的下巴抵着她的颈骨,柔性的碎发刺了刺耳珠,酥酥的痒:“不代表我能忍受我的女朋友,陪别人虚度一整天光阴。”
很浓很浓的醋味调调。
简凝贴着他的耳侧喘气,肺腑间沉浸着他的独有气息,皮肤烙印着他的专属温度。
她轻蔑勾了勾唇角,一针见血:“你还是生气了。”
她不说“吃醋”。
太廉价了。
她百分之百确信,祁熠栽了。不仅动了心,甚至上了瘾。
那恨呢?
早烂在了爱里。
好复杂又矛盾的情感。
一个人怎么做到又爱又恨呢?
喜欢上她,会为她放弃十年的执念吗?
还会把她当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吗?
棋盘上,没有非黑即白的对错,只有你死我活的算计。
一旦沾染了情,棋手唯一的活路,是亲手将自己逼入死局。
然后,继续演。
用吻缝合谎言,用拥抱掩饰颤抖,佯装自己坚不可摧。
哪怕内心的防线千疮百孔,哪怕裂纹无声蔓延。
不提过去,不谈将来,禁区之上寸草不生。
可习惯会让人上瘾,依赖成了本能,需求化作呼吸。
明明说好不走心,偏偏动了情,偏偏最真。
谁都逃不掉这场劫。
因为棋子想翻身做主了。
因为棋手想弃子投降了。
“那你哄哄我。”又被他抓了话语的破绽,顺水推舟毫不费力:“哄好了就不气了。”
“……”
沉默如灰扑了两人一身。
简凝拽了拽他的衣角,脱口而出:“你不觉你的占有欲太偏执了吗?”
奈何祁熠只低笑了一声,似乎很受用这个评价,甚至还一本正经纠正她:“宝宝,你错了。不是偏执,是病态。”
“……”
真是承认得理直气壮。
“那你怎么不改?”
“为什么要改?”
“因为会让人不舒服。”
“嗯,你越不舒服,我越爽。”
“……我会不喜欢。”
“无所谓,你本来就不喜欢我。”还不忘阴阳怪气补上一刀:“你眼里,从来就只有你哥。”
“……”
挺有自知之明的。
明知彼此拿对方没辙,却还乐此不疲一次次交锋。
像冰与火,看似你死我活,实则缺一不可,焚烧只属于他们的温度与光亮。
“时间很晚了。”简凝倦了毫无意义的唇齿对战,无力搡了搡他的胸膛:“出去看看吧。”
只是一出休息室,命运给她打了一记措手不及。
她的视线焦距穿透特意调暗的昏红,迷离落及双膝跪地的人影。
是简松言。
呼吸被硬生生扼滞,浑身血液凉却了半截。
一种皮开肉绽的冷痛感。
关于尊严,关于爱恨的,刻骨铭心的伤。
她的哥哥怎能向别人屈膝?
心疼是唇角欲藏还露的颤抖。
一辆通体猩红的顶级超跑嚣张占据着视野,男人二十六七的年纪。深红色的赛车服裹着一具躁动的灵魂,一股疯劲儿是纯粹的破坏美学。
他缓缓抬手,两指横切颈侧。
不是象征胜利的“V”,是缄默的割喉。
挑衅。赤裸裸的,带着杀意的挑衅。
戴着面具的赌徒屏息凝神,有人冷汗滑落,有人指节发白,筹码被捏得咯吱作响。
精心落子的棋局,今夜迎来了它最完美的高潮——见血。
长靴踩过灰水泥地,步步生风,是猎艳的前奏。
待简凝一路疾奔而至时,简松言直身而立,无视四面八方的讥诮,麻木滑入驾驶座。
发令灯一亮,两道蓄势待发的车影火速闪离。
惟余浓烈的油气与焦化的橡胶味,嘲笑着岌岌可怖的黑危夜境,嘲笑着她的孤立无援。
“简松言!”她赤着眼睛,声波强度达嘶吼级别,双手呈喇叭状以增强传播效率:“停下。”
可跑车瞬息绝尘而去,浑浊的尾气成了唯一的焦点。
声带因过度拉扯充血肿胀,她狼狈躬身掩口,却触发了最剧烈的咳逆。
“怎么回事?”祁熠的声音裹着风尘紧随而至,目光触及她瑟瑟发抖的躯体,心脏不受控痉挛抽疼。
他能怎么办,能有什么招?
束手无策。
女孩的眼中唯有简松言一人。他只是个影子无处安放的局外人。
“给他打电话。”似乎好受了一些,简凝挺直腰背,拿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冷静逼视他。
黑沉的瞳孔映着她狼狈的的身影,小小的,破碎的,和他一样无处可逃。
“他不会接听的。”祁熠双手捧着她煞白的小脸,一双眼将人深深看了个彻底,薄唇吐落的字眼自带上位者的凉薄:“游戏开始了,就要遵守规则。没有中途退出的资格。简松言能活下来,算他命硬。”
他还是自私了。
一场以复仇为名的联姻,却从日复一日的交锋中,生出了真实的血肉。
他动了真情,她却反复横跳于“演”与“真”之间,不肯交付本心。
饮品偏嗜冰美式。
生理期是每月中旬。
衣服慵懒风,颜色非黑即白。
刷视频时随同他分享随碎碎念。
食性喜鱼,却嫌刺多,挑得极烦。
能入她胃口的中餐是海蜇皮、可乐鸡翅。
饮汤前必先嗅闻数秒,是他捕获她品味的小仪式。
细碎的光,拼凑成了他心中的太阳。
他把她的喜好刻入了骨血,却忘了给自己留条活路。
原以为自己掌控着生死,可她早从他心上落子,一步杀机,步步绝境。
自然知道,动心是死棋,是最愚蠢的败笔,可他还是走了。
算得了千万种可能,却算不过心疼是唯一的变数。
爱是暗处疯长的病变,潮湿、静默、不可逆,肌肤泛着淤青色。
可现实太骨感,太容易扎心。
地下车场空气压抑,通风不畅。引擎的咆哮与金属摩擦声震耳欲聋,搅得人心神不宁。
简凝浑身血气冷至冰点。她甩了甩胳膊,肩胛带动着蝴蝶骨狠狠向后一撞。
脱离了祁熠的束缚,脊椎绷成一道宁折不屈的直线。
“有规则,就有打破。”她的表情冷漠至极,却因红得溃烂的眼尾,平添了触目惊心的破碎感。
大概是太心疼她哥,语气带着急切的颤音:“因为他不是你所在乎的人,所以你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
赛道边缘带着面具的公子哥与千金,视线有艳羡的光,有探究的刺,一同射向惹眼又失态的两人。
骨相高级,五官立体,天生上镜脸。
长得太犯规,压迫性的美感呼之欲出。
“他敢踏进地下车场,用一颗肾换一千万,就说明他早已把命押上了。”祁熠下颚线紧紧绷着,神情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连自己都不珍重的人,你在这儿瞎操什么心?”
“你就这么心疼他?”他步步紧逼,阴鸷的黑影极尽危险将她吞没,语气带着残忍的清醒:“等他哪天把命玩没了,你是不是还要替他去收尸?”
简松言既然敢作死,去追逐虚无缥缈的浮财,就该付出血的代价。
赢,算他走运。
残,算他活该。
死,算他命该。
可简凝不问规则,不计代价。她只要他活,完好无损的活,健康呼吸,平安回来。
“你如果不想让我恨你,最好闭嘴。”高功率的工业射灯悬垂而下,暴烈抽打着毫无血色的脸,她横眉冷对:“我心不心疼他,都与你无关。”
两人分峙的形影被无情的光线剖开,赤裸裸暴露众目睽睽之下,无处可藏。
混迹于黑暗处的老K,心惊胆战揣度着两人神情的微变。
他怕局面崩盘,演成难以收场的溃局。
简松言的局,老K两眼一抹黑。
地下世界只认胆魄,不问恩怨。
它张开双臂,欢迎每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亡命徒。
不以私怨枉法,不容仇恨凌驾规则,更不许谁以爱恨为名,封锁他人生路。
绝对的公平。
“是,和我无关。”祁熠似是预料她的执拗,虚抬双手作投降状,连连疾步后撤,刻意拉开两人的间距:“他要是回不来,别指望我帮你收尸。”
可帽檐阴影下的一双眼睛,无声无息下了一场暴烈的血雨。
僵钝,麻木,溃败。
“不许咒他。”简凝哪怕是狼狈的、失态的、破碎的,照样够漂亮,够动人,够鲜活。
她的眼睛有一片破碎的玻璃,闪着痛感,情绪的折角下,会裸露冰蓝色的阴影。
令人心折又心惊。
祁熠无计可施般斜眄一眼,讥讽勾了勾唇。
修长骨感的手接了一根不知谁递的烟,又被老K献殷勤般奉上火。
帅绿色的火是冷的,烧穿了昂贵的烟,灼痛了混乱的夜。
烈烟配烈火,够味。
白生生的烟雾一丝一缕弥散,模糊了睫与眼与鼻与唇,却模糊不了他字字清晰的、铿锵有力的诛心话:“他最好死无全尸。”
最好有去无回。
最好下地狱十八层。
最好为她妹妹赎罪偿命。
最好让痴情的简凝彻底死心。
他寡情至极,像一场不下透的暴雨,却浇透了她对他的残存期待。
真是反复颠覆她对他的认知底线。
上一秒:还算当人。
下一秒:坏狗实锤。
次次刷新下限,次次刮目相看。
“你放心,他命大,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简凝眸底薄冰似的冷光,刺透不散不灭的自由雾,直抵他无波无澜的双眼:“因为他知道,我会伤心,我会难过,他舍不得的。”
她知道他想从她眼中窥见恼意,可她偏要予他冷寂,予他轻蔑,予他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不像你,今天就算你主动撞死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在意一秒,心疼一分。”她哪痛,就戳他哪。因为最亲密的人,最懂怎么杀人不见血:“你永远都比不上他,也别妄想替代他。”
似是将能说的狠话伤人话都说尽了,可心脏细细密密的痛感不减反增。因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灰败,无限倍放大放真切她的心疼。
你看,他们永远学不会示弱说软话,只会在彼此的伤口上反复碾压,用最锋利的言语雕刻对方眼里的黯灭,直至血肉模糊,遍体鳞伤。
原以为痛快淋漓,却忘了利刃如回旋镖,伤人终自伤筋骨。
待情绪发泄殆尽,唯余一段不可弥合的关系,与两个千疮百孔的灵魂,两败俱伤,无所获益。
命途相克,天生的死局。
硬凑的关系,早晚离散。
地下世界成了他指间的烟网。
无轻无重回环着同命不同远的上帝宠儿。
沸腾的乐音引爆了高潮,渗入他们张牙舞爪的骨血,催发不可名状的亢奋。
以为人生该是浑浑噩噩虚度。
毕竟,他们以金钱维生,以纵欲为乐。
两人无休止的对峙间,一声尖唳张狂入耳。
玩命搏杀的赛车手征服死亡赛道,侥幸逃生。
一道刺目的亮线率先冲击着人的视野。
车手踩下油门,后轮爆发惊人的扭矩,轮胎疯狂抓挠地面的声浪刺痛耳膜,震得心脏跟着不规则的节奏乱颤。
灼热的烟雾与刺鼻的焦味,无比汹涌地侵占感官。
第一非下注者莫属。
次之,第二名,第三名。
迟迟不见简松言的车影。
简凝的心脏缚了缚。
浑身凝着不寒而栗的冷意。
她静了静心神,徐徐吐了一口浊气。沉着冷静盯向下车、摘盔、准备收割全场目光的第一名。
半小时的亡命野飙,根根神经处于紧绷状态。不累肉身,专磨心气。
他斜靠着冒烟的引擎盖,慢条斯理摘下手套,一指一指。
汗水浸湿的发丝耷拉额前,非但不见狼狈,反添了几分凌乱的性感。
目光掠过人群,却对计时器视若无睹。只勾着一侧眉毛,对着虚空打了个响指:“操,爽得有点空虚。”
第二名对着人群卖力抛了个眼风,汗流浃背但骚气不减:“京爷,这哪是爽,这是上瘾。我刚才……是在跟死神贴身热舞!”
他口中的京爷,正是头筹得主——陆京驰。
比光的节奏与群体的温度更早降临的,是简凝的冷声质问:“简松言呢?”
声音和威慑力不大,却借着环绕音响的电流嘶鸣,硬生生刺破了喧嚣:“他怎么还没回来?”
不知是谁切断了地下车场的音响电源,全场的噪音哑了火。
突兀的真空中,只回荡着一道淬冰的、尾音发颤的声调:“是出事了吗?”
脱了赛车服的陆京驰,上衣是一袭贴身黑衬衫。
汗珠顺着贲张的轮廓滑落,藏色的青筋若隐若现,荷尔蒙张力拉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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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南州土著,是京城根正苗红的爷。
南下只为见一位故人。
恰逢今夜地下世界开血契局。
家父需肾续命,他指尖一弹,一张一千万的支票轻飘飘落上赌桌:“我买一颗肾,有没有人愿意卖命?”
全场空阒后,是贪婪的骚动。
俯视着台下几个红了眼的“自愿者”,陆京驰勾了勾唇。
不算白来一趟。
至少,老爷子的命又能苟延残喘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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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熟悉的声音,陆京驰身形一滞,随即猛然抬眼。
视线焦点不偏不倚锁定声源主人。
唇间衔着的细烟,“啪嗒”一声断作两截,坠入尘埃。
“Jann?”他因极度的震惊与狂喜,瞳孔剧烈收缩,闪烁着连自己都陌生的亮光。
一颗久经算计、麻木不堪的心脏,骤然被注入滚烫的活水,鲜活地、疯狂地撞击胸腔,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真是你?”
一瞬间,什么京城未婚妻,什么家族联姻,全被他弃置脑后。
几乎是本能张开双臂,准备给旧情人一个重逢的拥抱。
可惜,旧梦重温的冲动尚未落实时,一道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切断了所有思绪。
是轮胎表层被高温瞬间碳化,声音与视觉构建的一种生死时速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