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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暗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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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频闪的十字路口,倒计时60s。
简松言自然听得出他话语的挑弄,却无法冷着脸不回应。
只淡淡扯了扯唇角,声音随风飘散:“祁少说笑了,只是被风吹着面有些僵罢了。”
眸光一转,又温柔落向藏他怀里的女孩,低唤一声:“凝凝。”
“哥。”简凝的讶异溢于言表。
他今天的着装过于正式。黑色西装剪裁精良,温莎结一丝不苟。
难得一见的庄重,她真心实意的喟叹带着欣赏:“你这身……绝了,小帅哦。”
却止步于“小帅”。
她虽不吃祁熠的颜,却是她见过的最权威的一张脸。
一双漆色的眸瞳,说是混血儿都嫌轻描淡写了。
简松言温吞水似的帅,落了下乘。
不夸无事,一夸有人立刻黑了脸。
原本暖着她耳朵的手骤然移位,毫不怜惜攫她的面颊,施加着惩戒性的力道。
“眼光也就这点出息了。”
被人凉薄嘲弄了一句。
被夸赞又被讥讽的简松言,面色一直挂着公式化的笑,语气温恭而有节:“自然不敢与祁少相提并论。”
有简松言在,简凝的天平永远倒向哥哥,理直气壮护短:“哥,你跟他客气什么?你们俩的帅根本不在一个次元。”
一者凶相毕露,一者温敛无声。
本非一类,何须较较?
她的偏心,偏得没边没际了。让某只小狗的黑脸又冷了几度。
不理不看,不耐烦斜视倒计时3s的信号灯。
绿灯一亮,电动车绝尘驰去,只留给世界一道不屑的残影。
狂风灌入衣领,简凝心砰砰跳。
却不忘回身,探着脑袋朝简松言挥手:“哥,我走了,拜拜!”
十字路口形销骨立的少年人,一双黯涩不堪的干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渐行渐远的两人。
今夜的风好狂躁,惹得人的眼角湿了水色。
全世界人人有笑有光。
可有谁愿意替他悲伤。
凝凝。
你会永远偏爱我吗?
以后会爱上祁熠吗?
黄色的共享单车逆着车流划了一道弧线,慢吞吞驶入步行街的人潮。
祁熠将车泊靠一处失序的站点,地面散落着废弃包装与污渍,标识模糊,无声吞没着时间。
简凝抱着双臂静静等他锁车。难得好脾气没有计较他幼稚的醋意。
整天对着她哥龇牙。
他带她来的是南州最喧腾的夜市。数百摊肆连缀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海洋。深夜人流量爆棚。巡逻队的喇叭声震天响,瞎嚷嚷着孩童看护的提醒。
简凝的眸光既新奇又抵触。
“我们要在这吃吗?”看着祁熠锁了车,她顺从任由他牵着手,眉眼间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复杂:“可我不习惯吃中餐。”
声调低抑,似为味觉的苛刻做着苍白的辩解,尾音潜匿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畏葸。
倒不是虚矫。是纯粹的生理禁忌。
她的体质特异,过敏原数不胜数。
环境的污秽不足为惧,她惧的是因口腹之欲而触发的生理崩解,将是一场无法善后的劫难。
夜市格局分作四区,以ABCD标序,各自循向灯火交映的俗世腹地。
D门是他们落足的坐标,是距地铁口最近的一处切口。
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
有刚下地铁、勾肩搭背来寻欢的女大学生。有一家三口,提着大包小包,浑身沾满了油腻腻的烟火气回家。
祁熠视若无睹,抑或说,满世界的热闹于他,不过是聒噪的背景音。
扣着她的后脑勺将人扯入怀,没脸没皮索要了一枚吻。
“你注意点影响,行不行?”简凝没他脸皮厚,不给他亲,撇开他不安分的手,转身欲往地铁口逃。
却被人轻巧捉紧十指相扣的手,又被人不知廉耻偷亲了一口左颊,带着得逞的恶劣快感。
“祁阿姨知道她的女儿喜欢她儿子吗?”
一声明显带着酸冷的诘问,斜刺里迸发,字字是清算的意味。
“……”
她没同他计较,却反被他倒打一耙,横加指斥。
“知不知道无所谓。”简凝抬声,刻意凌越周遭细碎的喧阗,语调平直无温地驳覆:“妈咪不在乎,她只希望我幸福。”
祁熠的神色波澜不惊。
恰值一名外卖骑手驱车疾驰,车把险些磕及简凝的背脊。
他眉心一凛,本能将人严严实实圈禁臂弯,抹杀了所有的风声与危险。
黑暗中,喉结碾过一声喑哑,声线沾着刻意的得意:“祁阿姨好像比喜欢你哥,更喜欢我多一点。”
“……”
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被他圈禁胸膛前,似是浑不在意自己的话会引发何等核爆,一字一顿宣判般落下判决:“是吗?可我喜欢我哥,比喜欢你,要多得多。”
祁熠知道与她讲道理是自取其辱。纵然气她的偏爱太理直气壮,却偏偏真没底气,更没招让她偏心自己一次。
她的心早越过了千山万水,锚定另一个名字上。
他骤然俯压,颀长的身躯投下断崖般的阴影,将她囚禁于绝对的黑暗。
“可惜,蠢狗没资格跟我平起平坐。”他咬着她耳根,慢条斯理磨着牙,彬彬有礼的声音透着杀伐决断:“否则,乱蹭一次,我弄死一次。”
“……”
简凝算是盖棺定论了。
万恶之源,实名是简松言。
祁熠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颅脑内寄生了十年的执念,早异化为盘踞神经的毒根,日夜滋养着他的疯骨。
从他妹妹断气的一刻。
从简松言侥幸存活的一刻。
从他得知她喜欢简松言的一刻。
无关风月,无关情爱,无关对错。
似乎只有简松言为他妹妹陪葬了,他才算真正活过一回。
否则,不过一具人皮傀儡,游荡人间的行尸走肉。
人人艳羡他,人人渴望活成他。
可无人敢是他。
无人承受他不为人知的痛楚。
简凝忽觉他可悲至极。
人总爱披着大度的外衣,心怀慈悲,惯于俯身同情他人,却忘了自己的烂肉,比谁都腥臭。
客流量疯涌的夜市,人挤人,影压影。空气中充斥着各种人间美味的烟火气。
是欲望被勾走的味道。
祁熠懒懒勾着简凝的颈线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她的脉搏,数她心跳的节拍:“不是饿么?逛了一圈,一家都没勾起你的食欲?”
“没有。”简凝将自己深埋宽大的外套,视线掠过油脂横流的烧烤和糖分爆表的甜点,声线淡淡的:“我过敏原多,不能乱吃。”
一旦免疫系统暴走,岌岌可危的平衡必碎,只余兵荒马乱。
他的公主命娇,宠坏惯了,不食人间烟火。偏偏他乐意吃她这套,心甘情愿宠着、惯着她。
“西餐厅早就打烊了。”祁熠低声安抚,语气没有半分敷衍与焦躁,只有沉甸甸的承诺与纵容:“今晚先凑合,明天带你去吃你喜欢的煲仔饭,外加七分熟的和牛排。过敏原有哪些?我记下来,一家家替你筛。”
夜市是混沌的,人群是盲目的,气味是杂乱的,规则是失序的。
简凝的心神是涣散的,只随意拨了一缕给他,轻飘飘的:“没记住。”
又有恃无恐地抱怨,带着点理直气壮的娇蛮:“你话好密。”
乌泱泱的摊口排着叽叽喳喳一条龙,她眉间生了躁意,没好气乜他,声音却瘪了,委屈得不行:“好多人,想走。”
现实与预想背道而驰。
入目尽是艳俗的高饱和色彩。刺耳的听觉轰炸。乱挤一气的人墙。
毫无边界,毫无美感,只有粗粝的生存本能,狼吞虎咽地填补空虚。
简凝直视祁熠时,眼圈不自知弥了一记湿红,水色摇摇欲坠。
惹得人喉管直泛痒。
“这么可怜啊。”祁熠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睐着点点星星的笑眸,唇角弧度温柔得像哄小孩:“带你回家。我下厨,补偿你,好不好?”
他原定的行程是夜生活体验卡。奈何女孩抵触情绪波折,他自然顺着她的意,打道回府。
外界环境太吵,干扰项太杂。不如公寓安生,环境可控。
奈何简凝来不及回应他宠溺般的低姿态,一道不知死活的呼喊硬生生横插一刀:“熠哥!”
熟悉的声线。
周遭烟熏火燎,霓虹五光十色。满场油光满面的生面孔晃动,妄图从中捞熟人,无异于赤手捞针沉海。
偏生两人骨缝煨着火,眼风空扫半圈,眉间染了倦灰。
“不用管,回家。”祁熠懒得管路予安猫哪个犄角旮旯,反正他没闲工夫从人堆间刨人。
简凝虽烦躁极了,却深谙人情冷暖。路予安虽与她泛泛之交,却是祁熠的铁哥们。
她为人处世,向来坦荡真诚。受不了他一副冷漠无情的装模作样。
人人生而平等,何须妄自尊大?
敛了敛眉,又扯了扯他外套的衣角,淡声训斥:“你能不能别总这样?他是你兄弟,不是下属。可以不回应,但别总摆出一副漠然的样子。”
“还有什么熠哥,难听,他天生该这样叫你吗?”
人与人之间,本无天生的高低贵贱。不过彼此留一线,别让情绪成了伤人的刀。
祁熠真无辜极了,他虽没耐心满世界寻人,却会甩消息知会一声。
他与路予安,从无高低。
他天性凉薄,平日懒得理人是常态。可路予安真遇上过不去的坎,永远是他不动声色把后路铺好。
表面懒散度日,暗地却将生路算断。
他甚至说过:“叫名字,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称呼。”
毕竟,他小一岁,没道理被供着。
可路予安偏说:“你担得起,谁让你是祁熠。”
他便随他去了。
简凝训人时,一张小脸绷着规矩的端肃。不凶,却一针见血。
罕见至极的一面。像极了管教严苛的祁母。
愣是让祁熠怔了又怔。
但惯会装乖的他,一秒换回温良无害的假壳,举手投降似的低声道冤:“真错怪我了,我和他一直平起平坐,称呼是随他来的,可不是我逼的。”
举了五六秒,似是倦了。又不容分说去捉她的双手,俯身凑她耳边喃语:“喜欢管我啊。”
“……”
次次被他捉了言语漏洞。
烟火是黑夜被烫穿的伤口。两人是淹没混乱中的一抹底色。
烧烤棚是夜色溃烂的一角,十几张瘸腿木桌横七竖八占着地盘。
七八位爷挤一桌是闹剧,三两酒囊饭袋凑一桌是散沙。
路予安他们一桌,零散围着各怀盘算的五人。
八卦的眼睛直勾勾胶着汹涌人潮中刺眼的一对壁人。
太不可思议了。
祁熠昨夜被嘲讽“为爱做三”,众人只当是疯狗吠日。
岂料今夜两人公然双排。灯火辉煌下肩并着肩。昨夜的吹嘘,成了今日的战绩。
“可盈妹儿,你哥真把简凝这朵花给采了?”路予安眼珠子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张着嘴巴问:“这是真把那男的绿成草原了?”
“八九不离十。”祁可盈咬着烤串,嚼着嚼着没了滋味,惟余八卦带来的颅内高潮:“绿帽子,稳了。”
同桌的女生时纯雪,十指用力收拢,手心剜了一弯弯血月牙,像极了她支离破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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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下学期,她一头栽进祁熠的影子,当场上演了一场盛大的自我献祭。
轰轰烈烈表白了。
仗着祁可盈的“神助攻”,她设了个拙劣的局,把人骗至操场,美其名曰“音乐学院路演”,实则是她一个人的断头台。
他自然爽快应允了。一是有狐朋狗友,二是从不驳祁可盈的颜面。
路演过半,路予安一把将他薅上台。他懒懒散散杵着,浑身上下没一处是硬的,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滚”的混劲儿。
台下观众连片沸腾。
“那不是医学院的祁熠?今儿吹的什么风?”
“听说今晚有人要告白,特意挑了这天。”
“告白?呵,送人头吧,这不就是当众社死?”
看,乌鸦的嘴,总是最灵的。
聚光灯下,祁熠随意握着黑色话筒,哼了两句不成调的副歌,敷衍得毫不掩饰。
忽尔间,全场和声被一刀斩尽,一串女声频率踩着寂静上位。
是时纯雪。
女生穿着一件晃眼的白色礼裙。发髻盘成公主结。脚踩十厘米恨天高。怀捧一束墨色巴克,像她孤注一掷的心跳。
整个人发光一般站定祁熠面前,指节紧扣的话筒泛着冷铁的温度。
破釜沉舟般用尽毕生勇气,将一句“我喜欢你”扔向了冷漠的黑暗。
偏生压着一顶水洗鸭舌帽的少年,帽檐阴影下一双眼睛无情无温。
冷冷淡淡觑了女生一眼,一句公式化的拒绝脱口而出:
“谢谢你的喜欢,但我没谈恋爱的打算。”
不知是可笑的绅士癖作祟,抑或满场的烂桃花衬得太难看,让他无法将女生独自遗弃聚光灯的烈火下。
“我带你回后台。”
那日是简凝上大学后第一次回国,特意伪装成南大学生,潜入哥哥的医学院。
表面是叙旧,实则是摊牌。
时差与山海隔开了他们的病理联系,却让重逢充满电流感。
两人绕着操场一圈圈散步,对台上的告白秀毫无兴趣。
直至女生表白时,简松言的脚步滞了滞。
轻飘飘瞥了一眼舞台中央的少年。
简凝顺着哥哥的视线,随意瞟了眼舞台上的喧闹。
似有所觉般,祁熠淡淡转了眼球。
隔着人山人海,两人四目相对。
只一眼,祁熠记住了简凝。
后来机场重逢,他隔着人群一眼认出了她。
只知她与简松言认识,却不知她是简松言的妹妹。
更不知她是自己的联姻对象。
但不妨碍他恨屋及乌。
他带着一身恶意凑近。像逗弄一只挡路的流浪猫,坏感满满逗弄了她,看着她炸毛,觉得有趣极了。
不知是他太透明,又或她记性太差。祁熠于她,只是模糊的影子。
但不妨碍她判定他的初印象:
灵魂低劣,品性不堪。
两人折回台后,时纯雪红着眼圈问:“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祁熠知道她是祁可盈最好的朋友,沉默片刻,只吐落两字:“随你。”
他无所谓多一朋友,少一朋友。
自始至终,一直是时纯雪的独角恋。
后来初见简凝,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一种无声的预感。祁熠眼里的光,不再漂泊,有了落点。
直至今夜,目睹他为简凝低头,为她笑,为她敛尽一身冷刺。
终于看清自己:
只是个偷看光的影子。
她像个可笑的偷窥者,窥见了他的春暖花开,却独留自己瑟瑟发抖渡寒冬。
可是,单恋的起点,注定是结局的终点。
你只是,闭眼不敢看最后一页。
没有名分的吃醋,泪水是不合时宜的、多余的。
满心酸涩,妒意无处可去,只能烂在自己身上。
暗恋是一场冗长的自我欺骗。
她自以为是等春天降临,实则只是寒冬不肯消融的雪,一厢情愿覆着。
冬天不肯放她走,春天更不愿接她。
别为一缕不切实际的幻想,弄丢了太阳般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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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路予安蛮横碾过人墙,硬生生截胡了跑路的两人。
他挑眉坏笑,开口一副欠扁的调调:“哟,行啊你俩?真搞一块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