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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梨花风雨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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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福找到水清妍,是因为一块玉牌。
那是水清妍出谷之日,杜云舒亲手藏入包裹底层的,当日,杜云舒苦笑道:“若是我直接给她,必遭拒绝,而今此举,说不定日后也仍会被她不屑一顾。”
于是,三四年间,当真从未现世。
而他赶到那个偏僻破旧的客栈之时,那个少女已似奄奄一息。
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少女,原本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却似一夜风雨,满池莲花衰败得只剩残叶飘零。
她抱着一床被子,蜷缩在木床的一角,她的青丝散落在周身,只露出一张脸,却是娇容惨白,毫无血色,她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走近。
杜福却是看得怵目惊心,这可还是那个冰肌雪颜的少女?可还是千般讲究的少女?可还是他们万般怜惜的少女?
若是,怎至如此?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对他惨然一笑:“福伯……我终是欠他的……”
此后,便一病不起。
整整一月,那少女只是沉沉地缠绵在病榻,不言不语。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似乎很冷,无光,可是她却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杜福曾一度害怕这个冰雪般的少女终会消融在这个盛夏,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她一日一日地消瘦,一日一日地黯淡。
可是,他却又直觉地相信终有一天她会醒来。
一月之后,少女对他轻笑:“福伯,我们走吧。”
那双清冷的眸子中藏着深深的孤寂,自嘲,却终是流光溢彩。
而她昏迷前的那句话,她却从未再提过,一切,好像从未发生。
可他却明白,有什么不同了。
清秋,已近黎明,夜色却仍然笼罩大地,寂静的院落突起三下敲门声,杜福突地惊醒,他赶紧披上衣服,打开房门。
门外,冷冷的月光撒了一地,如霜如雪。
那个白衣少女牵着一个男孩站在门外。
在杜福的记忆中,除了五岁前时,她偶尔会靠在公子身边,水清妍从未如此靠近过一个人。
可是如今那个少女却是牵着男孩的手,而那双眸子却一如她清醒那刻,有什么深深地沉淀。
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心酸,却不知何故。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万般感情也渐渐平静下来,该忘得都早已忘却,如今却不禁被牵扯出无尽苦涩。
“福伯……”开口却是无尽的倦怠,还未说完,却已飘散在秋风中。
然后,水清妍深深地看了一眼男孩,把他交到杜福手中,便转身离开。
罗辰风却不知那一眼是何意,他只以为她又要弃他而去,正挣扎着要上前,却听老人长长的一声叹息,似是要吐出心中污浊,“孩子,跟我来吧,莫要扰了小姐休息。”
“公子,你竟然独自出去?!你忘了答应我的,要带我见识这个江湖的……”华朔颇为气恼的瞪着悠然从屋外走进的人。
他一觉醒来,却被告知公子已外出,让他安分地等他回来。
“喔?这几年,你的毒术倒是益发精湛,若放你出去,想必亦能名震江湖,不如……”白芷悠闲地笑道。
华朔一时语塞,恨恨地不再言语。
他默不作声地走出屋,又默不作声地端来洗漱的用具,然后把水盆往架上一放,犹自嘟着嘴,黯着脸。
白芷洗掉满脸风尘,方道:“好了,我不再提及就是了。答应你的也自会做到。”
华朔只是抬头看眼前的男子,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他似从不在意,可有人,会让他心生留意?
可是当初喊着“芷哥哥”的总角少年,却经年依旧。
水清妍沉沉地在床榻上躺了一整日,期间杜福前来三次,却见房门紧掩,终是未敢相扰。
而罗辰风自梳洗完毕,换上干净衣服后,就靠坐在水清妍的房门前,一动不动,任凭杜福怎么劝也不肯离开,少年阖着眸,眉头紧锁,双拳紧握,不知在想什么。
至晚膳时分,却见一侍童打扮的青衣少年前来,他笑嘻嘻地道:“老伯,我家公子在前院设宴,派我前来恭请小姐。”
那少年便是刚生了一场闷气的华朔了。
罗辰风本来全身紧绷,后来却不知为何慢慢放松下来,竟倚在门前,睡的香甜。这是他两年来睡的最踏实的一次了,饶是梦里也一片安详。
这时,房门微开,罗辰风没了支撑,身子向下倒去,却是惊醒,身上的毛毯也散落在地上。
水清妍微楞,半晌,看着一脸惊慌的男孩,微倾身子,轻扶起他。
站起的少年霎那竟觉得受宠若惊,然后,他突然抱住水清妍,感到微微的抗拒,却终是未推开他:“水姐姐,别再抛下我了,好么?”声音已是哽咽。
少年的泪微微浸湿她的衣襟,一声轻叹,她微用力迫使少年抬首,“我不管你是不是恨我……辰风,我还你两年。”
今后的路,我却不能亦不愿陪你走。
罗辰风大震,他怔怔地地看着那双清冷的眸子间清晰地映着自己的惊恐,震撼,他嗫嚅着,却不知该回复什么。
这是水清妍第一次唤罗辰风的名,那样的承诺,却说得那样苦涩,那般飘忽,以致于他一生难忘。
罗辰风那时甚至觉得自己很残忍,他似乎在利用着她对他的那丝不忍,那丝愧疚,迫使她跌入万丈深渊。
很久很久以后,罗辰风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无依无靠的少年,他独自踏上高楼,俯视万物,回想当日,却不知当初的牵绊到底是对是错。
“嘻嘻,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真不害臊!”
罗辰风转回头,用衣袖用力擦干眼泪,朝青衣侍童恨恨地瞪眼。
水清妍亦抬眸,见那少年虽是侍童打扮,却毫无卑下之态,言语间亦是洒脱不羁。
“华朔见过水姑娘,我家公子说相信姑娘会赏个薄面。”华朔微倾,双手奉上一张洒金请帖。
那请帖上印着一朵墨兰,沾染着清幽的香气。
水清妍接过,却未打开,随口道:“却为何事?”
“不日后,玄城盛会将会召开,届时下一届武林之主将会诞生,而宫申是如今声望最高的。”稍顿,华朔眼角上挑,略带好奇地打量了一眼,方抑扬顿挫道:“而今有传闻,魈殿之主亦会亲临。”
少女神色淡淡,“我自会去的。”
少女随手将请帖递给杜福,长袖扬起之间,莲香混着兰香,随风飘散。
而那张精致的请帖之上,无人知晓却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