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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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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楼与一般酒楼不同,从不会用胭脂水粉之流来招揽生意。
其格调高雅,盛名在外,自有文人雅士,达官贵人千金一掷以求登楼一览。
但忆楼有蓝见秋,有道:“思在玄城,舞在见秋。”
蓝见秋何许人也?
已不知何年何月,但凡有提到忆楼,自会想到蓝见秋。
蓝见秋,一舞见秋色,一舞动天下。
那女子从来只穿一袭黑色秋罗软纱衣裙,素腕间系着两串银铃,腰间却是束着银朱色百花争艳锦带。
那女子素以黑色丝绢蒙面,只露出一双淩淩妙目。
她从不着履,甚不着袜,只在玉足间系着两条红线。
她的舞,从无丝竹相伴;她的舞,从来宁静柔和,却又似饱含生命。
那水袖翩飞间,端的不尽难以言传的意味。
那身姿旋转间,眼波亦随之流转,却是一一静静略过。
但意欲一睹见秋之舞者,需多金又多缘。
多金,方能进楼;多缘,方能得遇蓝见秋愿意一舞。
而今日恰是蓝见秋欲舞之日。
忆楼一早方传出此语,未至黄昏已是八面来客。
山南水北,各地人士,但一入楼,尽皆守礼有节。
而白芷却是在这宾朋满座之际,在忆楼单单包下一间雅室,静候水清妍赴宴。
这时,一袭黑裙的女子从侧门静静走向舞台,那腕间的银铃清响,恰似幽泉叮咚,那身姿婀娜,袅袅婷婷,那玉足一步一步踏在红色的地毯之上,却依稀敲着众人的心,让人顿生怜意。
而水清妍亦是此时从忆楼的后院来至此间,她撇去杜福及罗辰风的陪同,刚走进正楼,便见一众人翘首以盼,虽不至吵闹,但也唏嘘之声时起。
这时,众人却感空气中微微流动着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宛若莲香,冷若冬雪,然后纷纷回首,却见一白衣少女恰穿廊而来。虽是秋日,走廊两边仍种着各似娇艳的花儿,月色廊灯下袅袅泛崇光,分外富贵妖娆,而那少女却似瑶台天池中的一朵玉雪莲,不经意间就掩盖了所有芬芳,满园失色。
那少女行至楼前,略微停滞,又慢慢走近。
水清妍见楼内盛况异常,微微蹙眉,但仍是漫步走入。
于是众皆屏息,左边的人儿微静,右手的人儿微冷。两人的视线微微相触,然后尽皆移开。
黑纱蒙面的女子,虽只露一双妙目,但晚风浮动间,更显暗色妖娆。
白衣素裙的少女,却是眉目淡淡,清香盈盈,雪肤国色,光华无限。
白芷轻轻晃动玉杯,那杯中乘着清冽的“碧潭飘雪”,他轻抿一口,笑道:“她来了。”
“姑娘,这边有请。”这时,有一清脆的声音响起,终打破了满楼静谧。
只见一青衣童子从二楼一纵而下,稳步停在少女面前,满脸笑意。
水清妍视线轻抬,见那男子在二楼雅笑着举杯。
于是拾阶而上。
这边,楼中央搭起的红绸舞台之上,黑衣女子开始静静起舞。手腕轻动,玉足逐点,衣襟随风,映着身后一轮冰境,自是分外多情。
众人的心思方渐渐回复过来,开始着目于台上的人儿。只是那个雪质少女却已深深铭刻于心。
此时却闻有一道如丝如缕的清音响起,从从容容,携带着漫天月色,恰似透过那舞的缝隙,与之悄然弥合。
那舞如此静谧,那音却丝毫不觉突兀。
二者竟是配合无间,相辅相成。
舞寂,音寂。舞动,音昂。
水清妍安然而坐,看着身边清贵的男子淡笑着横笛而奏,台上的女子沉浸在自己的舞中,那刹那竟生万物静好之感。
嘴角微扬,这秋月静舞清音,当真不负韶光。
舞罢,音滞。
“是在下唐突了,姑娘之舞,本无需俗音相扰,见秋一舞,当是一舞寂天下啊。”白芷横笛在手,微走近楼栏,朗声道。
然后整楼的目光汇集,众人原皆沉浸在那一舞一曲间,此刻才醒悟这天籁之音竟亦是人间之曲。
玄衣男子微微一笑,清华尽展,却比月色更为皎洁澈然。
黑衣女子微福身,轻纱下清音溢出:“见秋谢过公子谬赞。公子此曲亦不俗,相较之下,见秋之舞倒是相形见绌了。”
这是蓝见秋第一次出声回敬观者的赞赏,亦是第一次始知世上方有此等风姿,那二人皆她平生仅见,她的生命中从来只有舞蹈,只有寂静的夜晚。
众人只见那男子却是笑着晃了晃手中玉笛,微摆手,转而退去。
那一夜,众人的神思都放佛飘到了云间,恍惚间无着处。
这一日,有幸亲临忆楼之人,尽皆终生为豪,为忆,为思。
舞罢曲尽,虽意犹未尽,却无人敢吆喝着再来些什么。
蓝见秋自是静静退去。
而那二楼之上,亦无人敢上前打扰。
二人本是临窗而坐,自白芷回身间,便有人把纱帘拉上,刹那隔绝两片天地。
众人皆好奇二人是何来历,四下交流,却无从得知。
而达官贵人自持身份,不便与江湖草莽结交,回神后便早早离开。
于是,玄城盛会尚未召开,忆楼却是已聚集武林豪杰,文人雅士。
二人之风姿亦是传遍天下。
映着两旁琉璃灯,那少女的容色竟不也不复冰冷,雪肤上散着晕黄,竟让人觉得柔软而乖巧。
白芷刹那生笑,为自己此刻的念头。“在下倒是怠慢了。水姑娘何不尝下在下置备的菜肴?”
白芷回席之际,自有仆从陆续布菜。那些人皆吐纳无息,步履稳健,举止有礼。
水清妍本作着打探到消息便离席的打算,现下却不知怎么开口,明眸微闪,然后执箸。
离水清妍最近的是一个天青色玉质小碟子,上面是一块块黄白分明的糕点,切成菱形状,柔润而精巧。
执箸的玉手微顿,水清妍抬眸,正撞上身侧那人的视线,墨色的眸子笑意分明。
“虽比不上姑娘巧手,但还盼姑娘不至嫌弃。”白芷温文道。
两人皆想起那日对话,明眸笑意亦是轻闪,小小的糕点入口不涩,吞咽酥滑,甜而不腻,化成一缕清香在唇际恣意流离。
“这里还有水晶蒸饺,桂圆莲子粥,芙蓉八宝鸭,西施乳,文思豆腐羹……”一旁的华朔很是热情,公子很少与人一齐用餐,而身为贴身侍童的他自是无人相陪。
这一宴,倒也其乐融融。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不知白芷可有幸得知水姑娘芳名?”
水清妍螓首轻摇,避而不答。
白芷,可是真名?她对武林之事,知晓不多,除了那个人……
白芷笑笑作罢。
“魈殿索命,可有避过之例?”水清妍抬眸,终是回到正题。
既然他无意主动提起,那么就让她来好了。
魈殿行事颇为张狂,若接有杀人夺命之活,必自一月前送至一张乌黑的拜帖,那拜帖上只有目标人名,就放佛猎人定下了自己的猎物一样,然后在暗处看着他图作挣扎。
而罗家亦是接到此帖,却不知为何,魈殿未至,已有恶鬼催命。
“魈殿只出手三次,你若能一一躲过自是了结此事。”白芷淡声道。
三次,可能一天之内,也可能是一生之内,不死不断。于是那猎物注定要一生都活在随时丧命的威胁中。
“两年,我要还他两年……”水眸突地变亮。
这两年,自是谁都不能伤他。所以,你若是也是为此而来,那么……
“除非你能得到杏门的庇护。”似是看到了少女眼中霎那的防备疏离,白芷摇头道。
魈殿不杀杏门所护之人。
这也正是如今武林两大莫测之所,最为让人不解的地方。明明一正一邪,该是水火不容,风马牛不相及的,却偏偏有此之制。
而杏门从未对此有所解释。
华朔立于一侧,半垂着脸,无人得见脸上已是一片抽搐。
“杏门么?”水清妍垂首,不自觉地轻捋发丝,抬头间,却是一笑,刹那宛如冰雪初融,整个人变得柔润而高华,“那女子的舞蹈很美,而你的笛声很好听。”然后,轻身而起。
周遭之人俱是一愣,那昙花一现间的芳华又有几人可及,当真不负“倾城”之名。
白芷亦不禁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