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詩鈐

43、第二章 张弛

　　「我以前看着古亦，觉得像看着一块玉，外头硬冷，内里软和温润。待在伊边上人会很放松。有一个阶段，我在外地念书，为了能回来，玩命读书拼命干活，马力全开，看上去很充实很上进，所有的时间都排满了，从来不休假——其实，我是怕。」
　　「怕什么？怕没有工作？」
　　「不全是。怕一个人，一个人就老想起古亦。古亦不知道，我也只有待在伊边上才能睡得踏实。」
　　「其实古亦很依赖你。」
　　「是嘛？我一点都没感觉到。」他的口气很像一个小孩子在赌气。
　　「你刚刚说『也只有』在伊边上才睡得好，可见，伊也只有在你边上才睡得踏实。」
　　「古亦很浅眠，一点动静就会被惊醒，我看过伊睡着的时候，即便是睡着了，眉心还是揪在一起，我会去碰碰那个结，轻轻碾碾，舒开，一会儿又纠结在一起。」——他说着，彷若此时此刻，一切都在眼前。
　　「你很会照顾人。」我说。
　　「不算会。我没有看好古亦，至少。」
　　「上次苏蔷生病待在我那儿，你记得吗？算是第一次见你，你还教我怎么用温度计量体温来着。」
　　「哦？是吗？」
　　「古亦应该很享受跟你在一起吧？」
　　「我觉得伊并不享受。」
　　「为什么？」
　　「在一起的时候，伊总是很紧张，虽然看上去永远四平八稳，即便伊当我是隐形的，我还是能感觉得到古亦在注意我。」
　　「伊在你面前喝醉过没有？」
　　「嗯？」他低下头，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垂下来，「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你见过古亦喝醉酒之后的样子吗？」
　　他摇摇头，仍旧耷拉着，头和手都耷拉着。
　　「那伊有么有跟你使过性子？」
　　「嗯？什么叫使性子？」
　　「口不对心，不是为了隐瞒什么的那种。」
　　「伊说，伊不喜欢医院，算吗？」
　　「看，这个不肯放松的人，在你面前还是放松了吧？」
　　「什么意思？」他抬起头，眼睛里好像有光，灰堆里的火星子。
　　「古亦是个戒备心很强的人，对吧？」
　　「对。」
　　「伊肯在你面前让你看出伊很紧张——你认为这算不算放松戒备？或者你只认为伊没能力藏好自己。」
　　「伊要瞒的事情，绝对瞒天过海，那一个月就是。」
　　「对。那我问你，以你对伊的瞭解，有没有可能伊会对别人说这种话？」
　　「我倒愿意伊多跟别人说，这样，或者不至于积郁成疾了。」
　　「是啊，这就是依赖。」
　　「你问喝酒干吗？」
　　「看看古亦会不会发酒疯啊。苏蔷以前喝完酒就会找我，因为一醉就口无遮拦，我知道她的事，我不会说，也不会笑她，所以她会冲我发酒疯。」
　　「古亦跟我说过伊喝醉过酒，没成年前，一个人偷喝过。」
　　「怎样？」
　　「伊说，回来倒头就睡。说醒的时候头很痛。说只有那次算醉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伊为什么喝醉？」
　　「我猜，是因为我吧。呵呵。」他乾笑，有些尴尬。
　　「伊连唯一一次喝醉都是为了你，可见你对伊而言有多重要。」
　　「重要？依赖？为什么，又为什么不相信我？」他的头往后仰，手撑着腰，看着天台上的天空。
　　「你说伊不信你？」
　　「我说我养伊，伊不信。」
　　「什么叫不信？」
　　「古亦死了，懂吗？」——他有点讪笑，更多的是沮丧——「死了，还怎么信？」
　　「伊死和你没关系，明白吗？就像苏蔷死了，我也，没办法。这叫人各有命。」
　　「为什么伊不信我？」
　　「你还不明白？依赖，或者说长久地依赖一个人，就是相信。」我看着他，「不过，我觉得你不相信你自己。」
　　「唔。」
　　「你不相信你自己有能力让古亦信你。所以你否定了古亦的相信。你在否定的，是你自己。」
　　「你这叫什么怪论？」
　　「嘿嘿……我不是做生意的，没什么厉害冲突，怪不怪，你自己掂量。」

作者有话说

　　庚寅年戊子月丙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