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西*雪

91、第十六章 红颜叹息

　　秋醉情笑逐言开地拉住上官云桂。“尚姑娘终于想通啦，肯到我这来了，我保证不会亏待你的，呵呵呵！”言罢又仔细瞅了瞅她。“瞧这眉眼还是当初宴会上的样子！”
　　任她甜言蜜语，上官云桂只淡淡地笑。“只要秋老板肯让桂云时不时弹弹琵琶唱唱小曲，我也就知足了。”
　　“叫什么老板？以后我们就以姐妹相称。谁也不许欺你人生。”
　　上官云桂倒愿她不说此话了，无形中把她和其他人分开来看待。秋醉情八面玲珑，笑脸若花，却最不可当真，当年的花魁娘子魅力不减，心机却愈深。上官云桂自然明白秋醉情为什么要极力网罗，若论颜色，她手下不乏人选，但她也深知要吸引客人，这些并不足够，所谓岁月催人老，红颜悲色衰。
　　时间一晃过去一年，上官云桂再没见过虹楼中的一人，虽同在一城，但有交集的时候并不多。想来商少言也清楚她的用意，只在某日托人送来一个富贵金铃锁和一架古筝，那正是她初到虹楼的日子。富贵金铃锁在北方是很常见的赠送之物，有着送君远行，保佑平安之意，哪怕以前他时时不忘试探她，哪怕她并不赞同他的一些做法，也因此物一并解之，那个在木香花架下轻扶古筝的男子放她自由，同时也警示着让她远离是非之地。
　　雨声涟涟，雨珠从屋檐边串串滴落，落在锦缎红绸上，落在迎春绽开的黄色花瓣间，落在客人的酒杯中。上官云桂怀中的琵琶似也应着这淅沥雨声滚出颗颗水珠，她的歌声也似雨珠般冰凉跳动。
　　冰凉的是心，跳动的是魂。
　　“春雨轻打散，水珠一对半儿，难解愁更愁，一释杯中饮。冷物最欺花，烟困杨柳枝儿，落魂处催春暮，惊蝶剪窗红……”
　　她思念上官群青，哪怕阴阳两隔。她的心冰凉，常阁老竟不肯让她见他最后一面，她想去恨，她的歌魂却从恨意中迸射而出，她深知人一旦陷入这种黑暗的情感中便再也挣脱不出，歌者便再也唱不出发自内心的美好曲子。
　　可是她还在犹豫，她该怎样做，她今后该怎样走。她是要穷极一生去报仇雪恨还是要默认这场政治争斗……
　　无疑她迷茫的歌声在这个飘渺的雨天中恰好合适，没听过她的歌的人沉浸在这忧郁的场景里，听过她的歌的人惊讶于她歌声中的悲凉。
　　上官云桂埋首重重地拨了几下重音，曲罢起身谢礼。
　　风吹起了竹屏，雕花木门边，她竟然看见了辛九娘！上官云桂不信地用手揉揉眼睛，雨雾朦朦，她心想是否认错了人。
　　侍女撑着油伞，待到了门边，扶起竹屏，让女子进入大厅中，她的出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这个宛若清荷的女子不是辛九娘又是何人？
　　“稀客稀客！快请进！夫人什么时候回来的？”秋醉情笑弯了眼，对辛九娘的态度可说是毕恭毕敬，与之前判若两人。
　　“夫人”这个称呼让上官云桂明白辛九娘已是嫁作他人之妾。这样的结局对辛九娘来说到底是怎样的滋味？
　　“听说秋老板从虹楼挖角得了个得力帮手，特来瞧瞧。”辛九娘自然也看见了一脸惊讶的上官云桂，面带微笑的说着。
　　没料到辛九娘给了个软钉子，秋醉情的笑容僵在原处，“夫人说笑了。既然是故人，一定会有许多话要说，”她回头朝候在一边的女子道：“你寻个清静点的地方好生招待。”复又回一张笑脸：“赎醉情就不作陪了，实在走不开呀！夫人与妹妹请自便。”
　　上官云桂刚想叫住秋醉情，她已转身风情万种地应酬座上的客人们了，歌台上又响起隆隆鼓声，新一轮表演又开始了。
　　实在尴尬，真的面对辛九娘，上官云桂却不知要说些什么，两人分别时心生隔阂，即使随着时间而消散也始终留着裂纹。
　　待只剩两名女子在花园中时，周围果然寂静地了无声响。
　　辛九娘少了一丝孤傲，变得更加柔和平静了，素雅的妆扮依然美丽。
　　“阿九，你幸福吗？”问题一出口，上官云桂就后悔了，她连辛九娘所嫁何人也不知晓啊！
　　辛九娘却浅笑，道：“桂云不必忧心，他对我极好。”
　　醉湖边无意间的邂逅，辛九娘结识了敏顺亲王，不久之后成为他的宠姬，敏顺亲王怕被王妃知晓，暂将她送至青州，购了一处豪宅让她居住。果然王妃对此十分震惊，气得离府而去，时过一年，敏顺王妃的亲兄出面接她回到王府，她才勉强接受了辛九娘，承认了她的身份。
　　“亲王实是位世间英雄，能常伴他身畔也无甚后悔的。”辛九娘谈着这一切，像讲述着一个平淡的故事，她的眼睛平静地像一汪潭。
　　上官云桂无法描述此时的心情，她与敏顺亲王的感情如何她并不清楚，但辛九娘的平静让她没来由的难过。
　　“本以为就此可忘了他。”话锋一转，辛九娘的眼中有了一点点波纹。“本以为在青州便再不会见到他，可是上天总是喜欢作弄人啊！”
　　“谁？”上官云桂的心微微一颤。
　　辛九娘转过头。“亲王让我为一个人安排歌舞助兴，想不到竟是洪公子。”她看着上官云桂的目光有一丝疑惑。“他不是带你到郢都去了？怎又会出现在青州？”似觉察自己的稍微激动，她马上收敛目光。
　　“阿九，你还在意？”上官云桂最担心的事还是要发生吗？
　　低低的自嘲的笑声从辛九娘的唇边溢出。
　　“到头来，我们谁也没得到他。”辛九娘扬起一面纸扇，正是琉宇宏若当初赠她的那首词。“桂云，当你真正爱上了一个人，你会怎样做？”
　　上官云桂怔住了，她会怎样做？她会不顾一切地去爱他，哪怕遇到再多的艰难险阻……她本来是这样想的，可是当他告诉她自己只是他的红颜知己时，她便决定不显露这份感情。
　　“爽朗如你也要犹豫么？”辛九娘是最了解她的人，一语道出了她的心事。
　　“我第一次遇上这样的男子，付出真心，却不想他本是个浪子，见一个爱一个。桂云，你知道吗，那段日子我是多么痛苦！”
　　上官云桂点点头，否则她也不会疏远她。
　　辛九娘笑容里带着淡淡的涩味。“我也曾恨，也曾怨，也曾准备冷眼看你将来被抛弃的样子。但当他出现在青州，一切都错了。”她将目光移向手中那面纸扇。
　　“‘定山定水定风云，云稀人杳迹，独酎一杯。’他的心其实一直是孤独的。浪子喜欢游戏人间，只是因为心无归属，一旦寻到命中那处归属，他便彻底改变了……”
　　辛九娘的话耐人寻味，却加深了上官云桂的疑虑。
　　“在青州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有人伤害了你，我决不饶他！”
　　“他待我如友，并无不敬。或许这才是最好的选择，有些事确实勉强不得。轻冉泽一游，他带回一个名叫阿娣的山中女子，还说要与她成亲。”
　　辛九娘的轻言缓语听在上官云桂耳中犹如响鼓重锤。琉宇宏若此举可谓骇人听闻，他是御封的齐陇王，却要与一名山中女子结为夫妇，况且还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她担心他的处境更甚于那种不甘的情绪。
　　“我当时也吓了一跳，不知该不该告诉亲王，也不知他是不是在胡闹。” 辛九娘垂下眼睑，“我更担心从此又多一个伤心人。”
　　“他们是真心相爱的，洪公子为了她决定不再回京城。他让我只管告诉亲王，说他要在青州定居的事说不定会让亲王更加高兴。”
　　上官云桂急切地问：“后来又如何？”
　　“不久，亲王就派人接我回京。我到虹楼寻你，却听说你到了醉情馆，让我好生诧异。”一席话说完，辛九娘停了一下，看着上官云桂，终是说出了她此行的目的：“桂云你不要再等他了。”
　　“阿九你不再怪我了？”上官云桂此时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从我见到那名女子的时候我就不再怨恨了。”
　　上官云桂缓缓站起，一瞬间失神。“那是位怎样的女子？”
　　轻风一吹，片片花瓣散落开来，辛九娘仰头，望着石台上的相思树，言：“恰如这一树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