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西*雪

35、第十章 痛•宫人泪（上）

　　几日来，赵轻蝉一直处于昏昏噩噩的状态，脑中是混杂的转瞬即逝的人和事，有些她以为是真实，可马上又被自己推翻；有些她以为是谎言，可马上又有事实来填补它的空缺。她常常要思考许久，哪怕是微小的一件事，她也要翻来覆去地想个清楚，事实上，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也无法确实地决定一切。
　　她变得极为多疑，本来就被孤立的她更招惹了同院宫女的冷眼。她们避开她谈话，只要她一靠近，她们便一哄而散，眼中是更深的隔阂。
　　落叶秋风寒，却不及我此时的心境。叶律，她唯一相信、唯一恋慕的人，竟可能是琴贵妃的手下。她也曾想过皇子的话有几分可信，只是这个少年，实在没有理由诋毁叶律。
　　心乱如麻，无法安定心神的人注定漫无目的，最终她被白宫女训斥，清扫别院那一地落叶。 “簌簌”的扫地声仿佛在她胸口任意搓揉。她忆起了那日甄御医痛苦扭曲的脸，想不到今时自己也要受此煎熬。
　　叹口气，赵轻蝉扫拢一堆落叶，直起腰来想看看院前那一片茶梅，看到它便如同见到了念筝，也许这样可以给她些许勇气。艳红的花朵早已过了盛期，微蜷的花瓣仍有一种痿靡的美丽，目光横扫，熟悉的紫衣在雾气中悄然隐现，叶律的双目在薄雾中更显明亮。
　　她征征地站在原地，许久后缓缓说道：“司律大人要务在身，怎么想起到这磬无别院？若是路过，也不必跨进这人烟调零的死寂之地。”
　　叶律一语不发地走过来，属于莫旃人的深陷眼窝里明亮的眸闪烁着星光……

　　梳着双鬟的小女孩抱膝坐在聆天殿前的石阶上，仰头望着满天星斗，伸出右手的食指一颗颗地数着。她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便已是一条缝了，弯弯如月牙，隐约看起来略带笑意。
　　今晚的星斗真多啊！一个陌生的少年声音响在她的耳侧，她偏头想看看来人是谁。好像是在庆贺贵人祥瑞。深陷的眼目，轮廓分明的线条让本是个少年的稚嫩脸庞透出些许沧桑感。那当然罗，辰妃娘娘聪明漂亮，连星星也会祝福她的。小女孩骄傲地笑道，然后奇怪地瞪着眼前不认识的少年，你是谁啊？以前没见过你，聆天殿新来的侍从？她举目上下打量他：深目高鼻，头戴簪花礼帽，颌下系着紫色垂绦，上好的紫色锦绸绣着精致的波纹，――真真一个英挺的少年。
　　少年挨着她坐下来，笑着看她。看你年纪小小，也是满机灵的嘛。不错，我是昨天才进宫的。小女孩不高兴地嘟起嘴来，气呼呼地回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她确实还是个孩子，但她不希望别人把她当孩子，那样的她看起来是多么软弱啊！她才不愿让任何人担心！
　　呵呵呵，少年掩着嘴笑起来。她更恼了，你笑什么？少年伸手摸摸她的头，你真可爱。她呼啦站起来，大……大胆！我比你先进宫，虽然你比我大，也要守规矩！你要是欺负我，我就告诉娘娘！
　　少年突然不笑了，也仰头望那满天星。你有个好主子。他脸上的落寞让她不忍再斥责，小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你主子对你不好？
　　我现在没有选择好与不好的权利，我不是天上的星，没有自由行走的夜空。少年深邃的目光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小女孩很多年后醒悟，当初让她感动的便是那一星光。
　　她只记得自己呆呆地看着少年宛如刀刻的侧面。
　　少年转过头，露出好看的笑容，你叫什么？
　　赵……轻蝉。她迟疑地怯怯出声。怪了，平时的她说话连珠炮般，今天怎么口吃起来。还乖乖把名字说与一个不认识的人……
　　轻蝉……你好，我是叶律。明亮的眸里折射出星光，她便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整个星空。

　　那一天，小女孩最后还是忍不住悄悄靠近歌舞升平的聆天殿，她还不是正式的宫女，是不被准许进入的。小巧的身子很容易地溜进了人声鼎沸的大殿角落，她找到一个很好观望的地方，翘首望去，正好瞧见她尊敬的辰妃娘娘。风华绝代的佳人手牵着小皇子，娇羞地与一身黄袍的男子对视，男子爱怜地握着她的手，下面是欢呼千秋万代的众人。哇，是皇上！她见到皇上了！小女孩开心地想。今夜起，娘娘便是贵妃了，而娘娘一直把孤女的她带在身边，她心中是无尽的感激和骄傲。
　　猛然间，她看见皇上身边的紫衣少年，不正是方才遇上的叶律？皇上侧头向他说了句什么，他恭敬地点头。
　　她还犹在梦中，大殿却顷刻静寂无声。只见叶律跪坐在娘娘和皇上座下，手抚紫萧吹将起来。她不懂音律，但心神也被牢牢吸引入那飘渺空灵的乐声中。

　　好疼，好疼。女孩呲牙咧嘴地走在路上，手上还端着茶具，脸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掌印。刚刚她因为见娘娘被琴贵妃莫名讥讽，脱口顶撞了一句，便被娘娘一掌打来，喝令退下。她心里委曲的很，娘娘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打她，她只怪那个琴贵妃实在可恶，见娘娘得宠，没事便冷嘲热讽……
　　路过教坊，她不禁想起叶律，她现在真想找个人好好诉诉苦。她从门口探出头，门内的众伶人唱曲的唱曲，练琴的练琴，可是叶律似乎不在。轻蝉？你脸上怎么了！她冷不防被人从侧面拉住，她转头。雪白梨花间的紫衣分外耀眼，少年俊伟的脸露出焦急的神色。
　　叶律……心里没来由一阵高兴，她甜甜地笑道。
　　傻丫头，怎么还笑？不痛吗？少年用药球轻轻地擦拭女孩被打肿的脸。谁打的？女孩嘴一扁，不问不打紧，一问她便难受。是娘娘。少年平静地看着她，似乎没觉得惊讶。
　　你不问为什么？女孩很委曲，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
　　主子打奴才，总是有理由的。她若真疼你，便是为帮你而打你。叶律不紧不慢地说，边说边为她搽药。
　　帮我？女孩低头想了一会儿，茅塞顿开。是啊，不这么做，我这以下犯上的罪名可担定了！她吐吐舌头，差点错怪娘娘了。
　　叶律放下药球，轻蝉，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女孩无聊地揪着头上撒落的花瓣。以后可千万别莽撞。看着叶律一本正经的脸，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哈哈哈――女孩笑弯了腰。之后又捂着脸，牵扯的疼痛让她想哭。就这样哭笑两种表情在她脸上轮番出现，叶律看了一阵，也笑了。
　　一树白梨下，女孩把头伏在少年膝上，用手挑着他衣上的落花。这样惬意舒适的感觉，两人都失去许久几近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