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后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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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被天河用禁术救回，菱纱便立志以后要日行一善好给韩氏积德，遂身体无恙之后就收心跟随静澈习医，七八年来都不曾下过昆仑。天河虽然喜欢热闹，却也不是不能独处，每天就一个人打打坐、听听经，再到清风涧气一气菱纱，下山出任务的时候再顺手祸害祸害山猪野兔，过得也颇为悠闲自在。他心境纯澈灵台空明，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短短八年时间便已臻天人合一的境界。如此进境速度，实在是令同门百思不得其解。众皆议论，说执剑长老成仙是理所当然，而威仪堂的云天河则多半是运气逆天。
然而不管怎么说吧，琼华这一代人才辈出，算上静澈这个天雷都没能把她劈死的奇葩，琼华中已有三位修成不死之身。如此功绩，真是前所未有，是以琼华不仅没有露出颓势，反倒一跃成为昆仑八大修仙门派之首。
又过两年，菱纱学成下山，天河也一道离开琼华，二人回到了青鸾峰居住。对于云韩二人的这一决定，派中有些弟子颇有微词。此势愈演愈烈，到了后来，低辈弟子间几乎要将那二人看作背叛门派之人。静澈得知后特意传谕，曰：“我琼华又不是魔教，哪里有来得去不得的道理？更何况求仙问道也不过遵循一个道心，他们二人下山之后恪守道心屡有善举，即便不着琼华道袍，也依然是我琼华弟子，何来背叛门派之说？”又温言相劝：“诸位忠于琼华，是我琼华之幸。然而大道万千殊途同归，抬己道、损彼道最害道心。只要不是为恶，又何必过于执着？就好比你擅用剑、我擅用符，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对不对？”一席话说得入情入理，众弟子唯唯。
经此一事，静澈倒暗暗警觉起来——近几年，慕琼华盛名而来的弟子越来越多，其中难免良莠不齐。资质如何倒是一望便知，可这心性，却是要各自的师父去细细观察并加以引导。偏偏派中长老人手不足，这样一来，困入狭隘的弟子便越来越多。
虚凉之祸犹在眼前，由不得静澈不慎之又慎。静澈仍记得虚凉少时只是性子要强了些，后来才渐渐变得那般狭隘不能容人，平心而论，他堕魔与玄霈的不查与无所作为有很大关系。
静澈想了几日后便往须臾幻境拜访司幻，请求他以窥梦之术再裂出一处幻境以考察弟子心性，司幻依言。幻境成，玄霄为之起名曰沉渊。自此，派中入门五年以上的弟子须每年在各自师父的陪同下进入沉渊历练。弟子由是能看到内心深处的欲念并加以注意，而师父对自己徒弟的心性也有个大概的了解，平日也可因材施教。
天墉城掌门拜访静澈之时偶然得知沉渊一事，不禁拍案叫绝，回到天墉便依此而行。百世之后，昆仑诸派沉寂，唯琼华与天墉并立，沉渊的功劳不可谓不大。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菱纱与天河下山之后仍与静澈保持着联系，静澈也耐心解答二人“日行一善”时所遇见的困难。一日，菱纱传信至琼华求助，道天河追着一只镜罔进入魔界以后就再没出来。静澈接到信后将派务交予怀朔暂理几日，自己与紫英立即出发前往神魔之井。
镜罔在魔界不是什么排得上号的魔物，真要交起手来定然不敌天河，但她擅识人心，又熟识阵法，着实棘手。好在天河心思纯澈，镜罔除了将他暂且困在阵中，也别无他法。
紫澈二人火急火燎地找到天河时，发现他正盘腿坐在困阵中念叨“妖怪肉烤着挺好吃的，就不知道魔物可不可以也烤来吃。唉好饿，五天没吃饭啊……”云云，而镜罔站在阵外一边加固封印一边气急败坏。
此情此景，当真令人一口老血。
紫英与静澈面面相觑，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哭笑不得。
而后静澈解阵、紫英单挑镜罔，两人配合默契，没费什么功夫就把天河救出来了。幸好镜罔死后直接湮灭，这才断了天河想把她烤来充饥的念头。
二人带着天河回到青鸾峰时，菱纱肿着眼睛冲出木屋对着天河就是一顿抽，抽了两下又抱着天河放声大哭。天河想，自己这一辈子可能都忘不掉菱纱的泪烫在胸口的温度了。
静澈本来还想提一句天河饿了五天很是可怜之类的，然而看看眼前情形……她果断一扯紫英衣袖，紫英会意点头，二人悄悄退散。
回程时二人路过一座山坳，当时正值暮春初夏，坳中开遍姹紫嫣红，各色蝴蝶穿梭花间甚是热闹。静澈流连不舍离去，紫英突然道：“如此美景，师姐，可愿一舞？”
静澈笑着睨了紫英一眼，也不推辞，衣袖一摆便旋入林中。
抬手甩袖、腰肢轻折，衣袂飘然间轻挑唇角翩跹转身，墨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笑看紫英，眼波一个流转便是绝世倾城。
紫英立时就后悔这一提议了。他窘迫地垂下眼睛避开与静澈对视的目光，又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心跳得异常快，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看着紫英连手脚都不知怎么放的窘态，静澈顽心大起。她脚下一顿，鼓点由太和调转入南吕调，舞姿越发肆意。
“慕容，这支舞你可还记得？”绿眸映着暮春的暖阳，生生染出一抹勾魂摄魄。
紫英没有回答，直接召出龙渊弹剑而和。
静澈细听剑曲的节奏旋律，朗声大笑：“不错、不错！慕容你记性真好！”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静澈且歌且舞，嗓音清越、衣袍翻飞：“山无陵，天地为合，冬雷震震，夏雨雪……”
紫英心中激荡，剑曲一声紧过一声，静澈身形也随之越旋越快，挽发用的玉簪竟突然飞脱开去。三千乌发泻落之时她倏然弹指，一道杏花瓣便击上龙渊发出铮然清啸，同一时刻，她舞步骤停，安静地站在漫天花瓣中对紫英绽出暖暖笑容。
紫英觉得自己脑中有根弦突然断掉了。
静澈走过来靠在紫英怀中轻笑：“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舍不得与君绝。”她低下头，埋首在他胸膛，轻轻环住他的腰。
紫英身形一僵，而后缓缓收紧双臂拥她入怀。静澈再抬头时，温柔的吻便落在了她的唇上。
紫英的吻青涩而又虔诚，带着干净好闻的青草气息。那一刻，天与地之间有如鸿蒙初辟般安静，只余泛着暖意的日光在姹紫嫣红上粼粼跃动。静澈含羞回应，暖意糅着青草香融入心头，一分一秒都绵长得好似一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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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狗站在紫薇道上抬头打量巍峨又不失秀丽的昆仑山，觉得眼前景象莫名熟悉。然而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京畿人士，二狗十分确信在迄今为止的十八年生命中，自己从未出过村子，更不可能大老远地来过西域。
“可能这也是我在梦中见过的吧？”二狗皱着眉，伸手抓了抓脸——播仙镇客栈里的蚋虫太凶残，跟八百年没见过人血似的，逮着一个就往死里咬！他一面这样抱怨着，一面紧了紧包袱，继续赶路。
二狗姓唐，出生在长安近郊的唐家村。他从小就聪明守礼，村中蒙学里的先生们都非常喜爱他。
到二狗长到十二岁上，武皇为打破世家对朝政的垄断，强行在全国推广了科考制度。此策一出，先生们对二狗更是寄予厚望，皆认为以他资质，必能考取功名进而在朝堂上有所作为。
“虽说今上是妇道人家，但她重才学而轻谱系，这便是有远见！季康，这也是尔等寒门仕子崛起的大好机会，慎勉之！”蒙学山长是个务实的老头儿，对武皇的政策相当欣赏，常以此言激励二狗。
哦忘了说，二狗束发读书之后得山长赐字季康，如今江湖人称唐季康。
山长这样爱重于他，二狗当然也很开心，但他清楚自己与旁人不同，只怕今生都不能实现山长对他的期许了——从小到大，每当二狗受到惊吓或者情绪激动之时，他所触碰的东西都会莫名其妙地变成土坨子。对此，幼年时期的二狗甚是惶恐，生怕家人将他遗弃。唐爹唐娘却是相当给力，倒时常宽慰他。
二狗七岁那年，与家中大黄玩耍之时一个不慎把大黄也变成了土坨子，看着玩伴的惨状，小小的二狗整个人都不好了！于是他一路哭着跑回家，摸到灶房抱了把柴刀就想剁手。
二狗娘大惊，抢上前来问他原委，二狗一抽一抽地说自己用妖法害死了大黄，如果不剁手，以后说不定还会害死爹娘和哥哥等等，呜呜哭得简直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二狗爹一把夺过柴刀：“乱来！这怎么能是妖法？我们二狗定是有仙缘！”
二狗不信，又哭。二狗爹无奈叹息：“那待你长大以后阿爹便送你去昆仑琼华修仙吧，现在且先别乱想了。”
二狗抽抽搭搭地搂着土·大黄，打着哭嗝点了点头。
彼时，唐家父子都没有看到他家庭院外边站了一大一小两个隐了身的人影。
小的那个是个穿着红兜兜的白胖娃娃，头上梳着两根冲天丫辫，辫梢垂下细细的红绳。
“云娘，你找了几十年才找到清小哥儿的转世，怎么不撤掉结界去见一见他？”
云娘一如既往的轻声曼调：“我找他又不为相认，有何可见？好了，看也看了，我们回长白山吧。”说罢干脆转身。
“既然不为相认，干嘛还拖着我满世界地找了几十年？”首阳揪着发辫嘀咕：“云娘一定是疯了。”
云娘倦倦的声音远远传来：“首阳，所谓腹诽并不需要当真说出口。”
首阳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我们真的就这样走啦？”
“你也知道那是清小哥儿的转世。”云娘停下脚步回头等他：“一碗孟婆汤下去，他就不再是当年长白山上为我抄写诗三百的清小哥儿了。对着全然陌生的一个人说相认二字，岂不可笑？”
首阳含着手指：“可是……魂魄不变，即便轮回百遭，清小哥儿还是清小哥儿啊！”
云娘浅笑：“于你我而言自然是这样，然而对于他却是一世死一世灭。让他记着生生世世的轮回，这太霸道了，我不舍得。”
首阳小心地觑了云娘一眼，鼓了鼓腮：“其实你也不舍得放开他的，对吗？”
云娘笑着摇摇头：“一世相守足矣。”她揪了揪首阳头上的丫辫，语气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今天不许再问问题。快，我们该回去了。”
首阳嘟着嘴，心想，我迟早要给清小哥儿打开前世记忆！
于是自那以后，首阳每隔几个月就往京畿去一趟，而二狗也每隔几月就会做一些瑰丽的梦。那些梦中有高耸入云的琼楼玉宇、有浩瀚无垠的藏书阁、有御剑凌空的飘逸洒脱、有以笔为剑的快意豪情，还有一位带着三分倦意的淡然女子，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悲喜。
这些梦一直做到他十八岁那年、拜入昆仑琼华为止。
又过二十年，道号灵墨的唐二狗孤身找上长白山，彼时云娘正变回原型懒洋洋地趴在一块青石上晒太阳。
“阿云，可还记得故人否？”灵墨走上前去含笑轻声问道。
白狐懒懒地撩开眼皮又闭上：“诗三百都抄完了，你回来做甚？”
“阿云何必心口不一？”灵墨在石边蹲下身，两泓清澈柔和的眼波一直映到云娘心里去：“虚清世世轮回，只愿陪伴阿云左右、为阿云抄写诗文。”
毛绒绒的狐尾不轻不重地蹭过灵墨手心：“这样一来我岂不每隔几十年就要伤心一次？不好不好。”
灵墨撩起衣袍下摆坐到云娘身侧：“如不嫌弃，阿云便替我印下魂刻罢。即便此生修仙不成重入轮回，我也能世世记得你、来找你。这样……好不好？”
云娘站起身来轻巧跳进灵墨怀中，又四爪并用地在他肚子上踩了几圈，最后回过头慢条斯理地开条件：“要是你肯让我垫着睡一觉，那我就好好考虑考虑。”
灵墨被她这般理直气壮的语气逗得大笑起来：“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后续·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