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四章（大修） ...
-
关于望舒宿主成了静澈这回事，玄霄只在头一天淡淡地说了句“果然是你”后便不再提起，每日只尽心指点静澈修炼双剑的要诀和窍门。玄霄孤傲寡言，给出的建议却每每切中要害，闭关半月下来，静澈的修为堪称突飞猛进，竟也能开始磕磕盼盼地驱使望舒灵力了。
羲和剑气依旧像她幼时见识过的那般张扬，玄霄也如她印象中那般强大无匹，然而这段时间朝夕相处，静澈渐渐发现，玄霄除却清冷骄傲也并非没有温情。
一日，静澈体内积累的望舒寒气突然爆发，冰寒逆脉的剧痛让她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接昏了过去。玄霄将她救起之后，她看着自己手背上纵横肆列的蓝紫色经脉，险些再次吓晕。“霄叔叔、霄叔叔，这、这是……！？”
“不必惊惶，经络逆变而已。”玄霄的口气淡淡的，听不出悲喜：“修炼望舒，你已初有所成。”
“……可是经络逆变不是入魔之兆吗？”
“双剑宿主便是如此。随我到阳极坐好，我助你调理脉络。”
几个时辰后，静澈从入定中苏醒，玄霄长吁一口气，放开抵在静澈背后督俞穴的手掌。
“杏杏，你的经脉走势与常人不同，此事你自己可知晓？”
“重光长老教我认穴时也曾说过。怎么？有什么不妥吗？”静澈回头看玄霄，很有些惴惴然——她根本就是杏木化体，经脉走势当然与常人不同！
好在玄霄此前从未接触过木界生灵，只当静澈生来体质有异，并没多想。“修习双剑需将全身经脉颠倒移位，似你这般体质异于常人，再练下去，我不知你将来会是何种结局。”玄霄顿了顿，继续说道：“若你现在想放弃，我不会不允。”
静澈没说话，沉默了好久轻轻问了一句：“很疼吧？”
闻言，玄霄素来冷峻的脸上带起一丝笑意：“你既有裂魂的魄力，如今竟还会计较疼不疼？”
静澈叹了口气：“霄叔叔，我是在问，像这样一点一点将自己周身经脉全部逆转，那时候的你肯定也很疼吧？”
玄霄没料到静澈在意的竟是这个，微微有些惊讶。
静澈看着他的眼睛，问得很认真：“修炼的时候都如此痛苦，那失去望舒之力的支持，霄叔叔是不是更疼？”
“最坏不过是冰封而已。十九年前我便遇过了，也无甚新鲜。”
静澈摇摇头：“我自小习医，从没说听说过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道理，冰封，想来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再说，在冰里冻着，日子其实也是很难过的吧？”她低头拾起望舒，指甲弹在剑脊上发出悦耳嗡鸣：“霄叔叔，我不会放弃的。我绝对不会再让你冻回冰里去。”
玄霄定定地看着静澈，半晌朗声一笑：“我一生清心修道，却有半世被人视作癫狂。未曾想到，除了侧目与畏惧，我这遭弃之人，有生之年竟还能再得一句关心慰问。”
玄霄言语中的自弃让静澈的心像坠了个称砣，沉甸甸的。她揉了揉眼睛勉强笑道：“霄叔叔别这样说。在杏杏心里，你是和瑶姑姑莘姑姑一样的长辈，怎能不关心？而且慕容和天河他们也很敬爱你，尤其天河，现在说话言必称‘大哥’，恐怕连他爹都退了一射之地。”
玄霄缓颜，抬手拍了拍静澈肩膀，叹道：“我虽一生多舛，能遇见天河与你，上天对我玄霄也不算薄了。”
静澈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只把眼睛揉得更起劲了。
长欲挥剑断逝水，却尽青春铸劫灰。玄霄本是天纵奇才，这一生却为了琼华升仙的计划历经磨难、失去一切。十九年前，当他遭遇恋人反目、兄弟阋墙时，极端的愤怒失令他走火入魔错杀了疼爱如亲妹的夙清。而后在十九年的冰封岁月中，他时梦时醒，梦时懊恼、醒时愧疚，曾经所执着的清规和信仰也在其间一点一点崩塌。
骄傲如他，会不带情绪地说出自己是罪有应得的遭弃之人，这样的玄霄，入魔恐怕已成定局。
看着眼前芝兰玉树的人影，静澈脱口问道：“霄叔叔，你可曾后悔过？”
玄霄一叹转身：“杏杏，你晚了二十二年。”
“昔日修炼双剑、苦无进境之时，无人问我可曾后悔。初有所成、经络逆变之时，无人问我可想放弃。失却望舒、日夜受火焚之苦，无人顾我是生是死……”他回头看向静澈，眼神寂灭：“我一生成于修道，亦毁于修道，纠结已深不可解，如今……悔之晚矣。”
是夜，玄霄令静澈返回清风涧好好休息一晚，静澈领命而去。她躺在床上将手中火灵珠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索性起身，再次开启法阵前往须臾幻境。
幻境中，司幻仙君与静澈对坐于湖心亭内，静澈拿出火灵珠摆在沉香木桌上，默默不语。
司幻仙君似笑非笑地挑起桃花眼：“这是何意？”
“仙君，静澈无能，无法阻止霄叔叔入魔。”
“哦？”
“霄叔叔的心魔并非由于羲和，也并非由于飞升的执念。在经历了那么多不平之后，我真的不知道……霄叔叔要怎样才能不入魔。”
“那也不妨碍你封印羲和。”
“可是霄叔叔如今一无所有，身边惟余羲和。我若再……”
“他是火神祝融，不是什么玄霄。”司幻很少有不笑的时候，此刻他敛起笑容，竟让静澈有了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
静澈定了定神，鼓起勇气据理力争：“在神君仙君眼中，无论过了几世轮回，只要灵魂不毁便一直是当初那人。可是对于我们凡人来说，一世死一世灭，哪里知道前世如何、来世又如何？霄叔叔早已忘记……”话未说完，一道红#袖重重击来，静澈闪避不及横飞出去撞在亭柱上，当场摔得钗发散乱。
司幻眼都未抬，慢条斯理地抚着袖子，语气轻描淡写：“祝融是神，只要灵魂不灭他便一直是神。神若堕魔，你也知道后果的。”
静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捏着衣襟拼命喘气——司幻那一击的力道恰到好处，虽不会认真将她打死，却也令她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司幻起身走到静澈身旁，弯下腰似笑非笑地说：“当日有言，本仙君助你逆天，而你要阻止祝融堕魔。封印咒我教过你了，你若实在不想用也无妨，大不了本仙君拉着整个琼华给祝融陪葬便是。”说罢踏足水上悠然而去。
静澈攀着亭柱奋力站起身，咳了两下，呕出一大口鲜血。
——————————————————————————
又过一月，妖界终于降临。玄霄与静澈相对站在琼华秘台上，羲和望舒分别悬于二人身侧。静澈暗暗摸了摸口袋中的火灵珠，心中无比挣扎。玄霄见静澈脸色苍白，还以为她在紧张，温言安慰道：“你两月以内便可驱使望舒，如此天资灵力，网缚妖界当不在话下，不必太过担忧。”
静澈勉强冲他笑了笑，内心更加煎熬。
此时，天空中的流云突然卷起细小漩涡，隐隐有风起云涌之势。
玄霄低喝：“就在此刻！”随后他双手结印、掌心凝出耀眼炎灵。静澈也依样将体内水灵凝在手心，羲和望舒若有所感般发出嗡然剑鸣。二人同时将灵力打入双剑，一红一蓝两道光柱瞬间直冲霄汉，紧接着一声巨响，天空好似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紫色妖界凭空出现。
静澈闭目细细感受由望舒传来的阵纹波动，没过多久，望舒突然一颤，她赶紧抬头，恰看见阵成的光晕在妖界入口微微闪动。
玄霄张大眼睛：“怎么回事！妖界入口怎会突然被封？！”
静澈深吸一口气，缓缓撤下望舒剑柱，抬起剑，剑尖对准了羲和。
“杏杏！？”
“霄叔叔……修炼双剑，你当真从来没有怀疑过？”墨绿杏眼中翻涌着浓浓的悲伤：“以人养剑、催生心魔，这样的飞升法门，霄叔叔你当真相信……是正道所趋？”
望舒撤走，剑柱霎时半坍，玄霄不得不催动灵力苦苦支撑着羲和剑柱。静澈闭了闭眼，祭出火灵珠罩在羲和剑上，默默念动司幻所教的封印咒。
玄霄见状赶紧收剑，可羲和却悬在火灵珠下纹丝不动。玄霄大怒，骂道：“静澈！枉我如此信你，你竟这般背叛于我！！”
静澈双目紧闭，抬手向玄霄打出水灵困阵，口中却念诵未停。玄霄侧身躲过，挥袖攻向火灵珠试图打断它与羲和剑的连接，却不想在刚刚触及灵珠的那一刻被震开。他转而攻向静澈，静澈不闪不避，面上滑下泪痕。
眼看玄霄就要拍中静澈的百会穴，虚空中突然出现一只小巧的羊脂玉杯不偏不倚挡下了玄霄的杀气。与此同时封咒完成，火灵珠发出极为耀眼的光芒回到静澈手中，而羲和则灵气尽失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整把剑显得乌突突的。
至此，妖界彻底挣脱了网缚，得以飞离琼华。
此事完成后，静澈走到玄霄面前直直跪下，垂着头一言不发。玄霄将手掌按在她后颈，掌心灵力吞吐。静澈并不反抗，只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灵力灌进风池穴的那一刻。照此看来，她多半已经成功改命，如今死而无憾了。
玄霄按着静澈的后颈却迟迟没有动作，良久，他哑着声音问：“为什么？”
静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叹口气，摇了摇头：“霄叔叔别问了……动手吧。”
置于后颈的手掌微微轻颤，玄霄突然暴出滔天怒火：“为什么！！”
静澈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入焦土。
“不如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吧。”一个慵懒磁性的嗓音突然响起，玄霄循声望去，恰好看见一片红衣翩跹而至。
司幻一步一生莲地走向玄霄：“祝融，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玄霄皱眉：“你是何人？”
司幻粲然一笑，足下轻点、飘然欺近玄霄身前，出手如电锁住他周身八大穴道，随后玉指轻扬、点在他的眉心：“动静之性俱灭，则其观听返妄入真，声尘解脱。所成慧性，既得精明，明照十方，周遍法界，幽暗即消。”
如是三遍后，司幻放下手指。
玄霄额上朱纹聚成一朵火焰，一头乌发转为暗红。他缓缓睁开双目：“阿离，好久不见了。”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些许笑意，和天风一道刮红了司幻的眼睛。
“祝融，恭喜你历劫归来。”
——————————————————————————
剑舞坪上——
“天呐，你们感觉到没有，刚刚剑舞坪好像地震了！”
“不是剑舞坪，是整个山都在震啊！”
“啊！你们看卷云台上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好像一张妖怪的脸，实在太可怕了！”
“莫、莫莫莫非那就是妖界的入口？”说话的这人还咽了口唾沫：“入口都、都都这么可怕，里面的妖怪，那岂不是……”
“呸！你可别自己吓自己！我、我反正是不怕的！”
……
“紫英！紫英你在吗？”菱纱在紫英房外拼命拍门。
紫英拉开房门：“何事惊慌？别急，慢慢说。”
“天河、天河跑到卷云台上去了！”
“什么？！”紫英拂袖：“如今妖风正盛，他也实在太过胡来！你先在此处等候，我这就去卷云台！”
菱纱赶紧拖住紫英的剑匣：“哎等一下！他说、他说……”
紫英转过头：“他说什么？”
菱纱咬唇踟蹰，拿不定主意该不该继续往下讲。
紫英却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厉声问道：“究竟何事？！”
菱纱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豁出去了：“他说他要去找梦璃！梦璃方才和我们道别，说她就是十九年前被云前辈救起的那只小妖，现在该回妖界了！”
闻听此言，紫英并不惊讶，反倒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先赶紧去把天河救下来。妖族心思难测，即便他们承认梦璃是族人，却难保不会对天河出手。”
菱纱依旧没有要松手的意思：“紫英，到时候……你可不可以不要伤害梦璃？”
紫英点头：“我并非不分青红皂白见妖即斩之人。更何况，关于梦璃的身份我早有猜测。”
“什……”
“此事师姐多半也知晓，我信师姐。”
菱纱这才长出一口气松开了抱住剑匣的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听说静澈插手了某件事情，菱纱就会习惯性地觉得放心。
二人跑到卷云台时，恰好拦下拼命想要往妖界里面闯的天河。梦璃站在妖界入口，对着刚刚赶到的菱纱与紫英遥遥一礼：“菱纱、紫英，封阵即将开启，请你们快点带着云公子离开此地吧。”
菱纱喊着梦璃向前跑了几步，梦璃赶紧制止：“菱纱别过来！此处有妖界的结界，会伤到你的！”
菱纱捂着脸痛哭起来。
梦璃也垂泪：“菱纱、云公子，你们都是很特别的人，我从小到大从未和任何人相处得如此开心。我们一起游历的那段时光，现在想来，仍然像在昨天一样。我真的很舍不得你们、很舍不得云公子……你们，保重。”说罢，转身跑进了妖界。
天河大喊：“梦璃！你、你回来！！”
紫英一记手刀敲在天河颈侧，而后抱起天河对菱纱道：“此处妖风太盛，以你们修为恐怕无法抵御，先回剑舞坪再说。”
菱纱抽噎着不肯离开，紫英无奈，只好道：“那便再等一刻吧。”说罢布下结界将三人罩在其中。
不多时，妖界剧烈一震，一道蓝光从旁撤开。没过多久，网缚妖界的红光也消失无踪，妖界彻底飞脱开去。碧蓝的天空重新出现在卷云台上，天色晴好、万里无云。
菱纱又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紫英轻轻说了一句“我们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大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