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妹》红太郎

2、第二章 初识八娘（小修）

　　苏序是我爷爷，便也是苏大学士的爷爷，生于太祖开宝六年（公元973年），是我太公苏杲九个儿子中唯一幸存者，字仲先，排行第七，人称苏七君。
　　爷爷为人疏达，膝下有三子，长子苏澹（便是我大伯）次子苏涣（便是我爹）皆以文学举进士，幼子苏洵（便是苏大学士他爹）虽屡试不第，爷爷却对其二子（便是苏大学士以及他弟弟）甚是喜爱，再世时曾有言，说此二子虽年岁尚小，却是聪颖异常，假以时日，定非池中之物，由此可见他老人家定是对周易有所研究，要不怎能料事如神，一早便预见了苏轼苏辙这对兄弟的前程？爷爷孙儿孙女十六名，虽夭折了三名，却还余十三，可谓子孙满堂……眉山苏家，父慈子孝，人人称羡，可见，我爷爷身前是何等风光……只是临了，却是一子也未能在旁送终。
　　大伯苏澹，是兄弟中最为孝顺的，又是长子，他虽也中得举人却并未出仕，便是存了这心的，只是世事难料，已于十年前病逝了，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次子苏涣，也即我爹，常年在外做官，忙于公务，已有多年未看望过他老人家了，以至于在爷爷的丧礼上，苏轼和苏辙这对兄弟，竟不认得我爹，可见我爹有多忙了。
　　幼子苏洵，也即我三叔，爷爷便是住在我三叔家，本是可以送到终的，只是我这位三叔，打去年上京会试，再次落第后，便南游庐山去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一路名山名水的游了个不亦乐乎，待得他得知父丧，匆匆返蜀，已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爷爷就这样悄悄地走了，走的时候谁也不在跟前，说是午间还和苏轼苏辙两兄弟戏言呢，没想晚间便撒手去了，报信至我家，已是第二日。
　　……
　　举家奔丧，除却大姐已经出嫁，其余六兄妹算是齐了，苏不欺和苏不疑均是携妻带子。
　　一路上，我的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到苏不欺身上，他的神情似乎尤为悲伤，三兄弟中，以他和爷爷相处的时日较久，感情也较为深厚一些。蒲氏一直在旁低声宽慰，那便是我那系出名门的大嫂，当今太师国公蒲师道的长女，端庄贤惠、温柔娴熟……许是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罢。
　　看着他们夫妻恩爱，我的心里竟升起一股莫名的伤感，多么美满的婚姻，美满得令人妒嫉，夫妻恩爱，琴瑟和弦，成婚次年，便孕育一子，名唤千乘，如今已是三岁了，聪颖异常，端是个粉妆玉琢的可爱孩子，如今蒲氏又有了身孕，若是个女孩，那便是儿女双全了……想到这里，我心里升起一丝邪恶的念头，车马颠簸，舟车劳顿，蒲氏的身子骨又向来不甚强健，若是因此而……我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机灵灵地打了个冷颤，怎会有如此阴暗的想法？我做贼心虚地抬眼窥望，正好看到我二哥苏不疑朝我若有似无地一瞥。
　　未及进门，便听到纱縠行里一片哭声。纱縠行便是三叔家，大伯家的两个儿子苏位、苏佾却是已先到了，因我爹和我三叔尚未归来，我三婶程夫人便暂时担负起了吊唁致襚的重责，本来这个职责应是由苏位来担待的，他是长孙。不过程夫人①孝恭勤俭，素有名望，又将一切都处理得极为妥当，由她出面主持大局，倒也无人有异议。
　　长幼有序，我们跟着我娘一一行过礼，穿带好孝衣孝布，便依次守在一旁。爷爷的灵柩就置于院内，此时尚未入敛。爷爷已是穿戴整齐，置于堂中的停尸床上，头正南，戴着一顶挽边的黑色帽，帽顶上缝有一个用红布做成的疙瘩，用来驱除煞气，以荫子孙后代。黑色的棉衣棉裤，外套一件黑色长袍，用带子系着，表示“带子”，也即后继有人的意思。脚上穿着黑色的布鞋，令人肃然。
　　跪在一旁，不时有凭吊的亲友到来，爷爷生前为人疏达，前来凭吊的亲友极多。既是哭丧，那便是要哭的，来一个凭吊的亲友，便要哭上一回。然则，我却未曾见过爷爷，虽对其为人甚为敬畏，终还是缺了些感情，关键时刻，终究还是哭不出来。起初我还跪得毕恭毕敬、目不斜视，大家哭的时候，我便也很认真地跟着哼唧两下，后来久了，便忍不住偷偷观察起别人来。
　　我娘和程夫人就不说了，三叔家的那三个孩子自然也是哭得很真切，毕竟朝夕相处，忽然间失去了，怎能不伤心？尤其是苏轼，苏子瞻同学当真哭得悲切，可见他平时和爷爷的感情应是极为深厚的，只是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嚎啕大哭，完全不顾形象，这般模样若是被后世之人见着，不知作何感想？
　　苏位、苏佾虽也哭得有几分感情，不过却有些流于表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自大伯父去世后，两家便走得不那么勤了，即便原先感情深厚，离得久了，也未免会日益渐淡，况且年岁渐长，也是有妻有儿的人了，加之已经历过父亲去世，对生死，亦看得淡些了。至于苏位和苏佾的妻子儿女，应是和我差不多，哭不出来罢，即便有哭出声的，那也是假哭。
　　苏不欺的双眼微红红，却并未哭出声来，只低低抽泣，看了让人心疼，蒲氏跪在他身旁，亦是陪他一起落泪，小千乘却是并未在灵堂守候，拜祭之后，便由奶娘抱下去照料了。
　　苏不疑哭一通，停一通，哭的时候也像是有感而发，只是不哭的时候，他便会露出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倒是他的妻子，也即我二嫂戚氏，哭得异常敬业，不但声情并茂，而且还连哭带唱，着实令人佩服。
　　九娘十娘只是低头跪着，看不出哭尚或没哭，应是没哭罢，只在大家哭的时候，也跟着哼唧两声，不过表情还是悲切的。倒是苏不危这小子，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他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令人大开眼界，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虽然他哭得极为逼真，却未免有些不合常理了，按理来说他和爷爷应该并无多深的感情哇，可这小子竟是哭得比苏轼苏辙还撕心裂肺，来一回人他便要撕心裂肺一番，那声音简直震耳发聩，我就跪在他的下侧，实在忍无可忍，便很轻地说了一句，“虚伪。”
　　许是我的声音太轻了，苏不危竟置若罔闻，只是，一直跪在我左侧低首抽泣的那位女子却是听见了，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我初进来时，便注意到了这个女子，只觉得她身上，似是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清秀绝俗，只是她一直低着头，瞧不见神色，直至此时我才看清了她的长相，她大约十三四岁，鹅蛋脸儿，双眉修长，肤色白皙，虽淡妆素服，却难掩天生丽质，双眸尤含泪珠。她既跪在苏轼苏辙那两兄弟一侧，应就是苏子瞻同学的幼姐，苏八娘②。
　　一直以来，我只知道苏子瞻同学有个妹妹，叫作苏小妹，直至来到苏家这两年，我才知道，原来苏子瞻同学并没有什么妹妹，倒是有三个姐姐，只是大姐二姐都是年幼早夭，只余下三姐八娘，比他长一岁，难道她便是传说中的苏小妹吗？
　　……
　　到了晚间，我辗转难眠，闭上眼，就见着爷爷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寿衣寿裤，便是日间的模样，眉宇间，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仿佛就在眼前，睁开眼，却只见到一片模糊的黑暗。我翻来覆去，终是睡不着，耳旁不时传来阵阵哭声，大人们都在守灵，身边的九娘十娘早已熟睡……应是三更天了罢？
　　我起身下了床，想要去灵堂看看。
　　我曾经是个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不信鬼神之说，但是那时，总是很怕黑，怕……鬼。经历了死后重生，相信这世上有灵魂了，却反倒不怕了。
　　穿过庭院时，便见着了八娘。那晚的月色很朦胧，照在伊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她穿得有些单薄，孝服外，仅披了一件薄薄的深青色外套，娴静地立在爷爷的灵柩前，看上去身形有些消瘦。
　　我走近，见她双眼微微有些发红，眼角似乎还有泪痕。
　　八娘抬头，见是我，微微一怔，便低下头来问我，“你便是二伯父家的小妹罢？”伊的声音很轻柔，有一种水滴落于心间的婉转。
　　我便回答，“是。”
　　她又问我，可是睡不着？可是睡不惯生床？
　　我胡乱点了点头。
　　我说，我闭上眼，总见着爷爷。
　　她闻言半响不语，许久，才说，她也是。她虽说得极轻，却给我一种很沉重的感觉……她的“见着”，与我的“见着”，却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她说，“若是睡不着，便一起说说话吧。”

　　那晚，八娘同我说了很多，关于爷爷，关于苏家。
　　她说，日间在灵堂，对我那一句“虚伪”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其实，她那抬首含泪的一眼，我又何尝不是记忆深刻？
　　她说，总觉着我的言谈神情，不像是十岁的女孩家应有的。当真是个心细如尘的女子，我在苏家两年，都未曾有人说过此般言语，然我同她相识，只有短短半日，她便已有所察觉，只是即便她再怎么察觉到，怕是也猜想不到，我那档子事。

　　在那个清冷的夜里，她的声音里，似乎总含着一丝若有似乎的伤感，“爷爷身前是何等风光……临了，却是一子也未能在旁送终。”
　　很多年后，我都对这句话记忆犹新，亦都对那个月色朦胧的夜晚记忆犹新。
　　我同八娘之间的情谊，尚或，就是从那一晚开始的。

　　注释：
　　①程夫人：其实应该是苏夫人，不过既然那啥史书上都这么叫了，大家就忍一忍吧，苏洵老婆、苏轼他妈，出身名门，眉山大理寺丞程文应之女，强人。第一她是才女，教苏轼教苏辙顺便还要教她老公苏洵；第二她还善理财，家里那点产业基本上都是她一个人挣的，其他人负责花。
　　②苏八娘：苏洵共三子三女，长子苏景以及长女次女皆幼年夭折，八娘是他的幼女，长苏轼一岁。也就是说，苏轼没有妹妹的。苏序去世时，八娘十三岁，苏轼十二岁，苏辙十岁，小二娘也是十岁。

作者有话说

由于操作失误，给大家带来不便了，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