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书香门第（小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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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苏家已经两年了。
五月，天气渐热，似乎已稍有些夏天的味道，我半趴在长长的藤椅上，一手托着下颚，另一手随意翻着那本《山海经》，目光却透过层层树荫，落在远处那高高的门槛上……作为一个大家闺秀，我已经两年没迈出那个门槛了……两年前，“我”企图跨出那个门槛的时候不慎跌倒……据说“我”自小弱不禁风，那轻轻一绊……居然就这么地摔死了，当真弱不禁风得有些离谱，也正是因为“我”的弱不禁风，给了我一个重生的机会。
北宋仁宗庆历五年，我来到苏家……死而复生，虽然年代有些不太对，虽然凭空小了近二十岁，但是，能得重生，便已是上苍对我的最大恩惠……从此，我便是苏家小妹了。
我，苏幼娘，苏涣幼女，又名小二娘，有时亦被称作小妹，皆因我在堂兄妹中排行最末之故。
……
我爹姓苏名涣字公群，提点利州路刑狱①，出于对宋代官职的孤陋寡闻，我曾一度以为，这或是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后来才知晓，这竟是正四品的官衔，按理来说，这应当是个不小的官职了，一州知府，便也只是四品，然苏府内外，却皆不甚讲究排场，既无娇淫之气，衣食住行也不尽奢华，由此看来，我爹应当是个清官。
清官难为，我爹似乎总是忙于公务，尤其是当上这个提点利州路刑狱之后，更是甚少返家，便是回来，也住不上几日，便又匆匆赴任，我在苏家两年，见到我爹的次数，屈指可数，伊人留给我最大的印象，便是谦和有礼，很有修养的一个男人。
我爹和我娘虽聚少离多，却生了不少孩子，大哥二哥三哥，大姐二姐三姐，加上我，一共七个。换句话，也就是说，我娘自从嫁给我爹后，伊的肚子就没怎么空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爹才至今没空纳妾，这在我们这种氏族之家，是很罕见的，我爹的同窗好友程浚就曾揶揄过他，大意就是说他畏妻，也即怕老婆，我爹的修养果然很好，给了他一个懒得理你的眼神，就真的没理他，倒是我娘大惊小怪了一番，大约是为了捍卫她贤良淑德的名声，那段日子，总见她张罗着要给我爹纳妾，最后因为我爹实在公务太忙，无暇顾及，此事一拖再拖，终还是不了了之了。
咳咳，我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便是：万古风流苏东坡苏大才子……的伯父。不过苏大才子此时还未成年，也就谈不上成名，因此苏家虽为官宦之家，却也还称不上名流仕族，只不过在眉山一带，却也还算得上是名门望族，苏家世代书香门第，在乡里很有些名气，换言之，也就是苏家的男人都很会读书，考取功名、光宗耀祖、荣耀乡里，风气如是……想当年我爹进士及第之时，整个眉山的百姓都去围观了，场面是何等壮观！
苏家既是名门望族，我便是大家闺秀，顺理成章。
所谓名门望族，最大的特点便是人多，对此我深有体会，有时吃饭一桌都坐不下……人丁旺盛、子孙满堂，这正是氏族之家殷殷期盼的，历来，宗族人丁兴旺与否，都被视作整个宗族兴旺与否的标志，人丁兴则家族兴，人丁单薄，则往往意味着家族的萧条没落。
所谓大家闺秀，便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里无所事事，便养些花草，或饮饮茶、吃吃糕点，亦或看看书、吟吟诗、弹弹琴，闲来绣些荷包、手绢之类的，心情好的时候便在后花园扑扑蝴蝶，心情烦闷便弄两只兔子来虐一虐……实则我在苏家的生活，却并非尽是如此。
初来苏家时，大姐出阁在即，家中忙里忙外，回聘礼、置嫁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有机会偷偷靠近那个门槛……而我也因此在床上躺了足足半月有余，以至大姐出阁那天，甚或后来的三朝回门，我都未有机会一睹新郎倌的风采，我这位大姐夫，其实也就是我表哥杨荐，据说长得英俊潇洒、貌比潘安……在此后很长一段时日里，我都纠结于这位人称眉山第一美男的表哥，究竟俊美得如何惊天动地，然当我后来真正见到其人时……或许是期望太高，难免就会失望，伊并非如传闻中那般俊逸不凡，俊则俊矣，却和我心中想象的宛若神明般的形象相去甚远。
是我眼光太高？或是我太挑剔？亦或是我太苛刻？
其实不然。
事实上，早在我来到苏家的第一天，便曾有那么一个男子，令我怦然心动，那便是我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男子。那个如栀子花般的男子，或许，让我惊艳的，并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他身上那种仿若来自幽谷的清雅气息……那一刻，我不禁失神，这世上，竟真会有如此温文尔雅的男子？当他那修长而温暖的手，那样轻柔地抚上我的额头时……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一见倾心。
那一瞬间的心动，太唯美……然在下一刻，我那昙花一现的初恋，便如烟花般消逝……因为那个翩若惊鸿般的男子，就是我亲大哥，苏不欺。
苏不欺……
大姐三朝回门后，苏家内外渐渐平静下来，我亦慢慢对这个家熟络起来，便是从这时起，我开始学着做一名合格的大家闺秀。那意外的一跤，终于让我娘意识到，我已经八岁了，也该收收性子，识些礼数了，若再这么放任下去，日后嫁入夫家，岂不丢了脸面。
琴，棋，书，画。
弹琴非我强项。虽初窥门径，却终不得要领，无法体会个中精髓，许是我对音律，缺乏些天分罢。据闻我大姐五娘便很有天分，自小精通音律，在我们七兄妹中，以她的琴弹得最为出色，可惜她业已出嫁，却是没有机会讨教了。
下棋亦非我强项。琴棋书画之棋，指的是围棋，据说是尧舜发明的，可以提高人的智商，这个我真是没发现，难道是我的智商太高了？不过说起这个棋，就不得不说二姐九娘，九娘的棋艺在苏家基本上算是独孤求败的境界，莫说是我们七兄妹了，连我爹都自叹弗如。
书画，书香门第，便是女儿家，也是要读书识字的。识字倒是没有多大难度，毕竟我那十几年书不是白读的，大部分字我都认得，都说汉字读半边，虽繁简体有些区别，多也能猜得出来。只是这写，却有些难度……我勤练数月，自认当是不错的了，谁知，却换来三姐十娘的质疑，“小妹，你这字可写得不如从前了，许是这些时日身体欠佳，懈怠了罢？”我当时那个气血翻腾啊，想我堂堂二十一世纪的博士，竟还不如……若是早知今日，当初便不该去研究什么聚丙烯酰胺，聚酰胺环氧氯丙烷，聚乙烯吡咯烷酮……淡定，淡定。
除却琴棋书画，便是诗词歌赋。
吟诗作对，有一个人值得一提，那便是我三哥苏不危。九娘、十娘、苏不危以及我，我们四人因年岁相近，便常在一处，那个年仅十三的孩子，总爱摆出一副兄长的模样，因比我们年长几岁，便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即使是一起吟诗作对，也总爱以男儿自居，张嘴闭嘴男儿豪情，女儿矫情，有时九娘十娘作些诗，他也总要以他这番见解评头论足一番，九娘十娘自然不服，难免反唇相讥，每每他们争论之时，我总是保持缄默，心想这总不惹着他了罢，他便认为我那是才疏学浅，我的涵养也算是好的了，一直隐忍不发，直至忍无可忍……便借用岳爷爷那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将他噎了个目瞪口呆。自此之后，我便有了自恃的资本，凡他再来向我讨教，我便只回以一声冷哼，不作理会……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要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生存下去，低调一点总是没错的。
还有一件，便是女红。虽说不用靠此糊口，不过，作为一个大家闺秀，若是连一件像样的绣品都拿不出，那是极为丢脸的事……
说起针绣，至今我尤深感打击，本以为我也算得上心灵手巧，穿针引线应是不难，不曾料想，宋之针绣，竟发达到了那等地步，山水须兼顾远近之趣，楼阁要讲究深邃得体，人物当细虑瞻眺生动之情，花鸟得表现绰约谗唼之态。针如发细，十指春风……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我等只会十字绣之辈，除却诧舌……还是诧舌。
至于养花弄草，我向来无甚兴趣，便也很少摆弄。我娘便是极爱花的，因此苏府内外栽植了不少，那些个被我归结为植物的生物，她竟能将其种类、属性甚至性情，顺口道来，如数家珍……在我看来全都长得差不多。
说到扑蝶，倒是扑过几回。只是蝶这种动物不是四季常有的，况且扑蝶这等事，偶一为之或有些新鲜感，扑得多了便也乏味得很，而且还会有一种虐待小动物的罪恶感……我果然还是心地善良的。
糕点虽然精致可口，终究不能当饭吃，吃多了，芳姨免不了又要叨念。芳姨原本是我的奶娘，我娘虽生了我，却并未亲自哺育我，这便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倒也无可厚非，因此我自打出生，便是交由芳姨照料，后来我娘见她性子温顺，又是正经人家的女子，读过些书，识礼得体，便留她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芳姨什么都好，比我娘对我还好，甚至比对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好，就是念叨了些，不过她说得也不无道理，女儿家怎能整日里尽惦记着吃呢？况且点心吃多了，难免会不思正餐，长期以往，对身体无益……上天既给了我重生的机会，便是要我好好活下去的。只是这苏家的正餐，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坐立的姿态、端碗的高度、夹菜的姿势，乃至咀嚼的幅度、吞咽的频率，都须得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吃饭莫要说话……怕口水喷到饭里？或是喷到别人的饭里？喝汤莫要发声……怕影响别人吃饭的心情？筷子莫要深入汤里……不深入就不会把口水带入汤里了？一顿饭下来，竟是比跑八百米还累……怪不得“我”会那般弱不禁风了，若非我一直坚持锻炼身体，就原先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怕是早已夭折了。关于芳姨的儿子，容后再说。
饮茶确是不错，只是一杯下去，便彻夜难眠。
于是，便只剩下了看书。这或许是我在这个时代唯一可以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毕竟，能在这个门槛内坚持了两年、还不觉得厌烦的，目前看来，只有读书。
我爹果然是个好学之士，家中藏书极丰，最重要的，是不乏一些鬼怪志异的书籍，我虽对四书五经无甚兴趣，正史之流终觉乏味，唯独对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极有兴致，只是有些文字晦涩难懂，难免需要找人请教，这个时候，我便会去寻苏不欺。
说是假公济私也罢，对于这个男人，我内心深处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少女情怀，虽明知不该，却总是忍不住想方设法地去见他，便是片刻，那也是好的。只是我却甚少有机会与他单独相处，几乎每回，我都能遇着我二哥苏不疑，因是他两人要一起参加会试，便常在一处相伴而读，几乎形影不离，也算作是互相激励，以期能同榜高中。许是我的动机本就不单纯，所以每回遇着苏不疑，总觉着他不顺眼。尤其是听闻他还曾同苏不欺说什么，“小妹的性子愈发古怪了，终日看些鬼怪志异的书，这些乌七杂八的书，哪是女儿家该读的？”我便更觉得他不是好人。甚么叫作“乌七杂八”？这些书不是女儿家该读的，那末在他眼里，需是怎样书才不是“乌七杂八”？才是女儿家应当读的呢？便是那什么《女论语》②？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啊呸！
……
阳光下，门口那两棵高大的杨树愈发显得枝叶茂盛。忽一阵风，老叶安然离开枝头，飘落在高高的门槛上。
轻轻一笑，我收回目光，将那本《山海经》合起，起身伸了个懒腰，正好瞧见芳姨匆匆忙忙朝这边赶来，许是走得有些急了，她的脚步略有些许凌乱，脸上尤带悲色。
我不由得心中一悸，莫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果真，芳姨说，“老太爷殁了。”
庆历七年（公元1047）五月十一日，苏序殁。
注释：
①提点利州路刑狱：路，相当于省，区别是比现在大，提点利州路刑狱，就是利州地区的提刑官，正四品官衔。大宋提刑官知道不？宋慈也干过，还写下了世界上第一部系统的法医学著作《洗冤录》……不过这会儿宋大侠还没有横空出世，他是苏涣孙子那一辈的。
②《女论语》：唐代贞元年间宋若莘、宋若昭姐妹所撰的一部女子训诫书籍。共十二篇：一，立身；二，学作；三，学礼；四，早起；五，事父母；六，事舅姑；七，事夫；八，训男女；九，营家；十，待客；十一，和柔；十二，守节。难度和修真差不多，全部做到，便可成神。文为“立身”的一部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书香门第（小修）
，还差 